第4章 收音机

来人是卢潮和刘哥。两人掀动色块分明的工服,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水,直灌了两三杯,才喘粗气说话:

“小老板,四碗白面加肉丝鸡蛋,来点凉菜,五瓶啤酒...”

“诶,两瓶,下午还要做事我不喝,你也少喝点。”刘哥打断卢潮。

“刘哥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这才多少,不耽误事儿啊,别听他的小老板。”

刘哥一手把卢潮按到椅子上,一手朝陈雨莲比二。“行了行了,听刘哥的,就两瓶啊。

陈雨莲笑笑点头,感觉空气混进咸咸的海腥味。

他端菜上桌,听着两人说出海的事情。这次的收成不错,刘哥说要趁风小天气好,再出去几趟。

两个干了一上午拣货搬运活的男人早已饿得发昏,吸溜面条的声响盖过了吊扇的嗡鸣。卢潮扒了一碗,听到刘哥说天气,摸出卡在后腰的小收音机。

机壳镀的漆早已被磨得干净,但仔细查看,还能从凹陷的缝里看出复古的红色。里面银底被锈迹蚀成刺啦啦的花,摆上桌时,按钮一圈的凹槽里还掷出几颗沙粒。

卢潮点了点按钮,沙沙几声又没了声音。他又拨拨那根底部包着黑胶带的天线,于是收音机咳嗽了几声“沙沙....东风... 天...沙沙...因...注意..沙沙沙.....”

“不行就算了别捣鼓了,看天气有电视手机,哪还用这些。”刘哥的指甲盖叩了叩油腻的桌面。

卢潮手上不停,为了防止天线跑出胶带,他转的很轻很慢,“我就乐意听这个,这个报的准。”

“怎么就准了,奇了怪了。我说你这玩意也不老少年了,外边都这样了里面能好到哪去,你自己做工还得歇呢,就别叨扰它老人家了,让它也安生休息吧。

沙沙声并没有随着天线的转动减弱,像刘哥说的它从里到外的老了。

卢潮有些急了,手上动得快了些。天线脱出时候没有断裂的脆响。卢潮的手指像坐在跷跷板一头的小孩,缓缓地翘起另一头,天线滑稽的平衡在胶带和卢潮指尖。

“你看看,这下是真不行了,该进步了,潮啊”。刘哥煞有介事地叹声。

卢潮仍是不说话,眼神愣在录音机上,很快又回到酒菜上。

两人都没在再说话,顾自吃喝。直到卢潮说吃好了,掀起门帘就要走,刘哥才喊他“诶,你这东西没带呢!”

“坏了,留着没用,你拿着吧!”

“我拿着干嘛呀我,刚才还非要它报,说它报的准呢,现在倒是舍的干脆。”

“哎,不要了不要了。”卢潮一头撞了出去。

“什么脾气。”刘哥看了看这个老古董,叹了口气,“小老板啊,这个就放你这吧,我带着没用,也不方便。他估计就是嘴上说说,平时去哪都带着这个玩意,到时候说不定回来取,你放着当个摆件也成。”说完就挥手出去了。

陈雨莲盯着锈得枯红的收音机,痕迹那么那么多,却只有巴掌大,像身体萎缩躬蜷的老人。

整个下午,收音机播报渔民淘螺蛤时,沙子和贝相互摩挲的声音。那些筛下的沙子一颗不落的倒进陈雨莲的耳朵,他想起昨夜的小海湾,沙子也是这样恣肆地亲近他。

雾,渲得沙滩一片白,「他」站在那,像等了陈雨莲几万个日夜。陈雨莲小心走近「他」,走进他的和平。

他闭眼决定永恒地进入这一刻,忽然某种耻辱感阻止了他。他发现他在一身**地跪在马路上,在寻找某个人,悄悄期盼来往的人能给他一点线索,或是一个眼神。

他感到处在完全透明和完全显现之间,因为即使没有任何人理会他,暴露在他人视线下的羞耻感仍让他身体发凉。

他一刻不停从大路走近街边的商店,总算有两个人看见他,他却绕过两个看不清脸的一男一女。

男人在背后感叹他脑子傻掉了,女人可怜他,说他愿意的话回应咱们的话,就给他一个休息的去处。

他的心轻飘一瞬,伴着一种酸软的感觉,但他没回头又走向大马路。他大声呼唤那个人,试图驱赶慌乱和迷茫。在墨黑的沉默中他又闭上眼睛。

人们终于骚动起来,他们砌成半堵墙,把陈雨莲镶在外头。

无名的不安摇晃心脏,他极力要脱出去,看看人墙俯视的是谁,是他要找人?

他伸手要扳开一片墙体,却怎么也办不到。

忽然墙里幽悠地荡来两个字“···雨莲”。

“雨莲”成了风眼,绕着它抽走陈雨莲肺里的气,卷起小型的台风。

眼泪一左一右的滑进耳朵的弯道,心里的台风吹到现实,吹得耳朵凉凉的,像含着两颗薄荷糖。

包含诡异元素的梦很多,被他认为是已经成为过去的梦也很多,几乎每晚都有什么来打扰他。

可当惊惧成为固定节目,战栗和抗拒都会消解在被称为习惯的循环里。

只是,像今天这样让他窒息醒来的梦,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心像刚刚搁浅的鱼,挣扎着甩动鱼尾,拍打胸肋,让他感觉危险、脆弱,这种时候他和所有身处险境的人一样,自然地想到安全、稳定、归处。

他的归处呢?

他携带的敏感孤寂抑郁情绪呢,要安置在哪里?他们的源头吗?将他们归致他曾经生活的家吗,给他取名雨莲的父母吗,现实的旧乡邻吗?

他只能视那些东西为灵魂的胎记、手臂、双腿、或是形状。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无法审判那些人和事的对错,无法深究其中的因果,事事人人相随相印,那里面太过复杂。

若是把他塞进父亲的破布鞋,缝进母亲的旧衣衫,推到乡邻的账簿前,也说不清他会成为他们,还是再次成为陈雨莲。

思绪摇摇晃晃又至昨夜的白色身影,一想到「他」,陈雨莲就想到「巢」,随即就冲了出去。

而空荡的房间,早已由满室的淘沙声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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