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一点点冷却，他说下去：“我大概是这世上极少数能答上这几个问题的人。创下‘滟随波’的那人，我不仅知道，还见过。”
只一眼，终生不忘。
“景瑞十五年盛夏，大暑后四日，我途经残月山下，在回燕湖边有幸目睹那人练剑。”
那时武林还未有‘滟随波’的名号，莫执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郎，入武道六载，爱一人一剑在江湖独来独往。
“那时我仗着天赋异禀，心高气傲，极少会有人一起招就能让我驻足。”
当时湖边的莫执怎么也想不到，年少此时的惊鸿一瞥，会成为后来一生再难企及的风景。
“那人的招式精妙无比，我起初在脑中细拆他的每一式，等我想明白其中奥义他已又发出七八式，到后来我干脆囫囵吞枣地看，我竟发觉不细思索剑招中的剑理反而更能得其精髓。”
“慢慢我发现，他的剑招不似剑招，若他手上拿的是一把刀，一样的招式，便成了刀招，若他手上的是鞭，便就是鞭道。总而言之，他并非是在调整身心适应招式，而是招式在适应他。随心而动，随势而动，招法与兵刃都乃气之收发的工具，招式的尽头即是无招。我站在江边，短短时间所悟得的武学之理是六年都未曾达到的。”
申欢在黑暗里抿了抿唇。
那时虽然到了这层境界，但实际操练起来总是差点意思，毕竟要完全抛开招式顺势而为还是颇有难度。当日在风雅城中饮了北地运来的桂子酒，行至湖边眼见湖光山色大好，没忍住心头痒痒便舞剑抒兴。记得当时高处的山路上的确停留了一个背着剑的少年，原来是他。
行于今岁念旧岁，最近似乎总遇着故人。
莫执也闭了口，两人一前一后立于风中，山间的晚风总少不了一丝凉意，即便是暑日也是如此。
过了许久，群山又听到莫执的声音：“使者对我的话不提出疑惑吗？残月山十二年前就已更名霄越峰，回燕湖也在数年前一场山体崩塌后被掩埋。残月回燕，都是古毓临国的地名，景瑞也是毓临的年号，今人能知晓的，寥寥无几。”
他看不见的黑夜里，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落到脚下山间被风吹得皱起的江面。
江湖人都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原来江山变迁，也能比人的变化还快。
言至此没有得到背后的回应，便无再说下去的必要，莫执认定眼前人便是心中所想之人，至于他如何做到容貌举止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又如何荏苒十数载仍保持少年模样，因为是他，所以天方夜谭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单名一个欢字，是客为字，莫执记得这人从前是无字的，那就是说这个字是他自己后来赋予自己的。
为何是“是客”，莫执不知，他只想让眼前之人知晓，在世间有人心中，并不生疏地视他为客。
“能再见到你，执幸甚。”
-
申欢披着月光，动作很轻地开了院门，院内漆黑一片，他放轻脚步走进去。
回身关院门的时候，他耳中捕捉到身后轻微的呼吸声，从容关好院门后——关院门的动作不再小心翼翼，他转过身，迎面遇上一双微带笑意戏谑的眼眸。
任平生往前一步，挨得很近，一手撑在门上，拦住申欢的去路，好奇的目光微向上看他。
申欢等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两个人半夜这样的姿势实在说不出的别扭，于是万年寒冰只好屈尊先问：
“你和苏扶楹谈得还可以？”
“你和莫执大半夜私聊些什么？”
两人的第一句话就这么水灵灵地撞上了。
任平生没想到大冰块问的是这个，突然有些语塞：“我们...没谈什么，梵心城的人整天对一个小姑娘说三道四，她只是想保命而已，我就是觉得孙阿怀一家的死不该算在她头上，只是安慰她两句而已。”
怎么竟有心虚的感觉......
申欢忽然站直身体，和任平生一下子拉得更近，任平生的眼里被申欢占满，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了撑着的手。
申欢轻笑：“什么豢养的祭品，什么慢性毒，反正炎辉已经被视作罪大恶极了，给他加些罪名也算不得什么。为了安慰她，你可真能编。”
任平生的脸不受控制地在发烫：“那...我编这么个谎话，比啰啰嗦嗦说没用的话开解她半天的效果要好得多。反正炎辉的善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他真心救济孙阿怀一家的好人好事也干脆只有我们知道就够了。我都被称作‘邪毒’了，行事若是不邪，怎对得起江湖朋友给的这个号。”
他的慌乱只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改守为攻：“那你呢？大冰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对那‘百花榜’蝉联前三甲的绣花公子情有独钟，明天就要走了，大半夜还跑去话别？”
“不是。”申欢垂眸，又迅速抬起眸，坦荡地对上任平生的眼，“我对他并无什么要说的，是他送信找我过去。”
“他对你说了什么？”任平生好奇。
“说些从前的事而已。”申欢轻描淡写。
“你们两个还有从前过往？”任平生的目光里又含了些许促狭，但碰上申欢的目光，他转为正经。
大冰块不知为何有些寂寥，不是为一个人的那种寂寥，而是像一个人坐在山头看夕阳慢慢滑落的那种。
“从前的事嘛，都说了是从前了，还多想做甚，重要的是以后，咱们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他左手一勾，搭着申欢的肩就往里走。
“大冰块，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已经手握两块菡萏令，照这个速度下去，江湖很快就要迎来小爷这个新的天下第一了。哎你既然在仰雪峰待过，肯定很清楚那里的气候了，你说我到时候在仰雪峰顶会见群雄的时候，穿什么比较合适，哎你别走啊，给小爷点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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