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元明二十一年,时值初冬,飘雪不停不歇下一夜之后,长安城内银装素裹,街边墙角、屋檐树梢都覆上一层皑皑白雪。
长安街巷上,一个身穿宽大布衣、头戴棕色厚毡帽的老头子佝偻瘦小的身体,拿着把扫帚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在他不远处白雪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老头子直起身、锤打两下微麻的腰,看着门前的白雪,隐约想起昨夜他家七岁的小孙子念的诗句,老头子嘴巴微微蠕动,一板一眼地重复那句诗句:“十月小雪雪满天,明年必定是丰年。”
放学后,林右相家的小公子林览青静静地立在国子学大门前,等候自家马车的到来。昨夜风雪不停,白日倒是断断续续停了几回。申时过后,絮絮细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荡,将眼前的青砖黛瓦变得朦胧不清。
林览青已在门堂前等待小半刻钟,同窗都早已乘马车归家,但他迟迟未看到自家的侍从,又恐雪变大,于是决定先行走路回去,途中遇到也好节省时间。
林览青身上披一件白狐毛厚斗篷,他将斗篷上的兜帽盖在头上,束着一半乌发的白玉冠被遮挡住,只有小半张脸露出在毛顺软滑的兜帽之下。接着,一片白衫走下门前台阶。
国子学位于长安城南区,距离林家府邸只有一炷香的距离,如果抄小巷道可以更近,但有些巷道只能容得下两名成年男子并排而过,马车只能走城内大道。
林扬青走在千明街道上,天气太过寒冷,街上少有行人,苍茫风雪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风挟裹飘雪寂静无声地落下,在这片无声之中,一道物体摔落地面的沉闷声以及几道耳熟的说话声随风传入他躲冷在兜帽里的耳朵。
原本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嘎然而止,林扬青侧过身,将帽子往后拉一点,他的肤色本就极白,此时寒冷将他的唇色衬得殷红,面容如白玉般莹润。
林扬青看向右边的小巷,几米外,两排普通人家的房屋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相对而立,巷道尽头左边的屋檐下露出一枝柿子树丫,几个橙红熟透的柿子沉甸甸地挂在无叶的枝头上,微凹的果柄上积着浅浅酥雪。
林扬青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往小巷道走去。许是负责扫雪的人贪懒,小巷里的雪并没有清扫干净,他的靴子踩上去没有发出清亮的脚步声,只要旁人不仔细去听,就不会发现。
林扬青停在巷子尽头的转角处,身体靠墙壁,躲在屋檐下不让白雪落到身上,悄声听转角后的动静。
雪细细碎碎地飘落,不一会儿赵雪昂长长的鸦青色睫毛上挂着一层寒冷的霜雪,冷峻的眉眼愈发凌厉,他的鼻高唇薄,身上只着一件青骊色暗纹织云窄袖直裰,乌黑如漆的发丝飘垂在刀刻般的侧脸,鲜红的唇瓣微微抿着,矜贵桀骜之感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赵雪昂是大景朝赵国公的嫡出二公子,母亲是当朝皇后的同胞亲妹,名正言顺的天之骄子,家世显赫,身份显贵。他年岁尚小,还没学会借势压人,或许他正时值不懂收敛的年岁,别人惹到他,国子学放学后,他和好友直接将人堵到无人巷角,不屑用显贵的身世背后给人下套,直接亲身上阵。
赵雪昂嫌弃斗篷碍事,直接脱下扔给站在一旁的好友陆明凌,陆明凌身穿一件宝蓝对襟氅衣,外披件厚重的黑色斗篷,但依然眼疾手快地接住赵雪昂扔来的斗篷。
陆明凌是陆将军之子,相貌硬朗,眉眼尚带几分十五六岁少年的稚气。他和赵雪昂都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一块长大。不过他爹官至三品,而赵雪昂的父亲却是实打实的一品国公,食邑万户。
赵雪昂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缩在墙壁的薛宇义,薛宇义的左脸已经被打得肿起,圆润的脸庞痛苦地皱成一团,跌坐在雪地里不愿起来。
赵雪昂不想就此放过他,于是一步一步地靠近薛宇义,蹲到他的身前,一把抓住薛宇义的衣领,用力地往他的右脸又打一拳。
赵雪昂从小练拳,手劲不小,即使已经刻意收了点力,但薛宇义的嘴角立马青红一片。
薛宇义发出惨痛的叫声,但是又不敢反抗,只能尽量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哭着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薛宇义虽然是薛家嫡出公子,但他爹才官居六品,都说六品芝麻官,在家世显赫的赵雪昂面前根本不够看。
赵雪昂抓起薛宇义的右手,让薛宇义痛苦的脸庞暴露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冷声说道:“错哪了?”
薛宇义听出赵雪昂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急忙接话道:“我不该跟同窗乱说话,不该乱搬弄是非。”薛宇义这时是真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在背后和几个同窗说自己亲眼看到赵家二公子赵雪昂逛窑子的事。
这事本就是无中生有,他不过想和林右相家的小公子拉近关系,在国子学念书的国子生都知道赵国公和林右相素来不和,连带着后辈赵学昂和林览青关系也不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爹让他平时多和林家小少爷多来往,他一时糊涂,竟不过脑子就将假话宣之于口,关键还被正主赵学昂撞见。
在国子学中有教习先生管着,赵雪昂没动手,这会放学后,正逮着薛宇义往国子学附近少有人经过的小巷子教训。
薛宇义每蹦出一个字,赵雪昂手上的力气便加重一分,雪飘的冬天,薛宇义的脸侧竟生生冒出冷汗,疼得说不出声。
在国子学念书的学生都是官居七品以上的官臣子弟,没吃过苦,身体文弱得很,赵雪昂没用七分力,薛宇义就挺着一张鱼死肚白的脸,没点出息。于是,他甩下薛宇义的手,咬牙警告道:“下回再乱嚼舌根,就不是简单打你几拳这么简单。”
说完,他撩衣起身,转身欲去拿好友手中的斗篷时,余光瞥到从巷子转角处露出的一片衣角。
赵雪昂垂下漆黑的眼眸,脸色稍沉,心想自己最近真是捅了‘偷听和造谣’的窝。
不大的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发出‘嚓——嚓——’的声响朝林览青所在的位置靠近。
林览青心跳变快,手心微微冒汗。他侧头看向四米多远外的巷口,现在跑也许已经来不及。于是他索性故作镇定地走出转角处,假装路过此地回家。在走出转角之前,他将白色斗篷上的兜帽往下压实,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无声在寒冷的雪天中蔓延,林览青不紧不慢地从他们仨人眼前经过,原本在巷道中间抱着赵雪昂的黑色貂毛斗篷的陆明凌自觉地退至墙边,一边努力从林览青那被兜帽完完全全遮盖住的头部分辨些什么,但也只是徒劳,对方好像是故意遮住似的,只能瞧见小半张瓷白的下巴。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赵雪昂、陆明凌和薛宇义看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白衣人,随着走动,天青色衣摆若隐若现露出在白色斗篷之下。
陆明凌看着刚从他旁边经过那道身影若有所思,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站住。”突然,赵雪昂转过身,朝离他五步远处的林览青说道,语气带着一点命令。
巷子里只有他们四人,正在走路的只有林览青,闻言,林览青不得不停下脚步。
赵雪昂眼底的眸光停留在林览青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上,眼露几分不愉,扬声问:“都听到了?”
话落,那白色狐毛帽子轻轻点一下头。
看到林览青的动作后,赵雪昂神情忽地变得散漫,他浓眉一挑,平静地说道:“不说点什么吗?”
陆明凌站在赵雪昂和林览青的之间,他奇怪地看一眼赵雪昂,又看看那道身穿白色斗篷的身影,越看越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心里却想着‘听到也就听到,这事本就不是他们的错。雪昂怎得就突然这般计较?’
林览青静静地站在原处,自觉躲不过,于是他转过身,那双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兜帽摘下,乌黑沉静的双眸遥遥看向不远处那个五官深刻的少年郎,开口道:“对不起。”
白色斗篷之上,林览青面如冠玉,鬓发乌黑稠密,柔软的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白皙的脸侧。他的眉眼修长疏朗,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安静漂亮,这分明是那位林右相家的小公子!
“!”陆明凌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容,震惊到张大嘴巴,但立马抬手捂嘴,‘这是什么情况!老天爷今天想搞事情?’
陆明凌脑中各种想法涌现,但不敢松开手,怕自己一时将心中所想爆出口,一双浓眉大眼来回看向林览青和赵雪昂,心中悄悄自语道‘今日听到薛宇义那小子在林览青面前乱造谣本就凑巧,眼下惩治生事之人竟让林览青也遇到了,眼下真是将故事的两位主角、配角和看客都凑齐在一起!’
陆明凌想不起自己多久没有站这么近看过林扬青了,按理说,世家就那么点圈子,平常各种宴会多少都会遇到。但每次林览青看到他们,总是先行避开。
陆明凌又想起,小时候他和雪昂其实和林览青还玩过一段时间,但是随着赵家和林家在官场上的立场越来越对立之后,赵家和林家之间的来往越来越少,而他的父亲明显是随赵家那一派,因此自然而然就跟着赵家疏离林家。
现在离得这般近,仅仅几步之远。陆明凌内心在高歌‘非君子文明用词’一曲,歌词中震惊、慌张、呆滞等各种情绪都有,但不得不感慨,林览青那小子真是长得愈发惹人眼,近看下这相貌比女儿家都要精致好看。
陆明凌看热闹不嫌事大,转头看向好友赵雪昂,想看看他好友碰到冤家是何种反应,但左看右看上瞧下瞧,那面无表情的俊脸愣是看不到一丝情绪,就连惊讶都都没有,好像是早知道那白衣人是林览青似的。
而还坐在地上的薛宇义心里叫苦,苦海无边啊,原想着讨好林家,结果坏事成双,两头讨不得好处,既得罪了赵家,还骗了林家。眼下薛宇义震惊得嘴巴张得再大,愣是不敢冒出一点声音。人啊,做坏事倒霉运的时候,老天都会落进下石。
等来的是一句道歉,赵雪昂没开口说话,沉眸静静地看着眼前微微垂头的林览青,像是心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孔悄然松动。
赵雪昂静静地看一会后,温声道:“回家吧。”也不知是对林览青说,还是对他旁边的陆明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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