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力将拜帖放在她书案一侧,见闻皎执笔抄书,轻声提醒:“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自打她出狱以来,拜帖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送帖之人不过是嗅出了朝中风向的逢迎之徒。
“放这。”
契力垂着双手解释,“帖子是在大人入狱的时候送来的。”
闻皎扫了那帖子一眼,上头写着“学生崔疣奉上”。
崔疣。
疣,累赘之物也,又从病字。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她是本次科举的主考,按照惯例本届得第的举子都是她的学生。这么称呼她倒也没错。
端详完信笺,她拆开了信封。
信中无非是感激她的赏识之语云云。文采斐然,美中不足的是字迹缺乏力道,不像世代簪缨的清河崔氏养出来的孩子。
更别提与他兄长崔行俭的字相较。
显而易见,崔疣在崔家不仅不受重视,还极可能是一颗弃子。
把弃子重新拿起来……
说明崔氏并不打算将宝全押在太子身上!
也说明崔家父子早她一步清楚了皇帝的意图。
是他们自己揣摩出来的,还是皇帝授意?
思索间闻皎叠起信纸,吩咐契力道:“请他进来。”
“学生崔疣见过大人。”
“免礼。”
闻皎往下手的座位处指了指,示意他坐下。
未等他入座,契力将茶水奉上。
“谢大人。”
崔疣礼貌地接过茶水,还未品尝便惊讶道:“是顾渚紫笋?”
紫笋茶以茶叶颜色作为区别,紫色的叶芽最上等,只有顾渚、阳羡一带有产,从前朝开始便是贡茶。
虽是贡茶,明面上只有皇家之人才能享用,但大梁对贡品的管束并不严格,时常赐予臣僚贡品,对士族和朝臣暗中偷买贡品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闻皎能喝贡茶,崔疣其实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闻皎的茶定是皇帝赐予。
“敢问大人,可是陛下所赐?”
“嗯。”崔疣话赶着话,她只当未察觉,顺着他说:“陛下瞧我喜欢这茶,赐了些给我。”
“大人深得圣眷,学生能得大人赏识,实是三生有幸。”
“你出身清河崔氏又有才学抱负,我乐意为你引路。”
崔疣眼底闪过一抹激色,站起来郑重地向她行了学生之礼,“学生崔疣谢过恩师!”
借着堂屋的光,闻皎打量着他,五官与崔行俭像的很,说是双生儿也不为过,只是身形瘦小许多。
闻皎托住他的手腕,微微向上使力,和蔼地对他说:“你父亲是我的上峰,你兄长也曾是我的上峰,说起来,我还未去府上拜会,是我的失礼。”
“恩师要来,崔家自然扫榻相迎。只是不日学生便要赴任……”
“陛下没留你在京?”
闻皎笑问,心底却在思量看来崔疣来拜会她,并不是皇帝授意。
崔疣低眉,遗憾地道:“父兄都在朝中,学生留在京中不太合适。”
“嗯。”闻皎淡淡点了点头,“外放虽不比京官清贵,却是极考验人的,治理的好,一方百姓感恩,你年轻正好多锻炼锻炼。”
“学生谨记。说来也巧,学生要赴任的正是与顾渚相邻的吴兴郡。”
“吴兴乃富庶之地,是个好去处。”闻皎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端着茶水道:“若我得闲,也想去那儿看看。”
“老师皇事缠身怕不能得闲。”
“是啊。”闻皎淡淡道:“你替我瞧瞧那里的风景吧。”
翌日朝会。
皇帝浏览完奏折,从龙椅上坐起来,倾身看着下方的臣僚,沉声说:“克狄又打了一场大胜仗。”
赵铎不假思索便道:“若放纵克狄成长下去,只怕会成为大梁的劲敌!”
“嗯。”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多年打仗,他一说此消息,晋王便直言要害。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两次克狄赢了,说不定下次就是伊必赢。此前不都是伊必占优势么?”楚王总怕落赵铎后头,着急忙慌的要与他唱反调。殊不知此话一出,他在皇帝眼里只剩下愚蠢。
皇帝哼了声,“伊必能在战事开始的时候占上风,靠的是瓦答留给他的顾命大臣!那些人现在死的死,叛逃的叛逃,他名不正言不顺,又没经历过事,拿什么跟克狄斗?”
裴照沉思着出声,“臣与克狄交过手,他的确是个棘手的对手,大梁还得早做打算。”
“父皇,不如我们派军师去帮助伊必?”
皇帝握着佛珠问:“可有合适人选?”
楚王只是随口说的,哪里想的到人。
赵铎提出异议:“突厥向来仇视我们,怎么会用我们的人做军师。”
“非常时期,未必不可能,朕倒觉得可以一试。”就算失败了,顶多损失一个臣子。皇帝心中思量完,缓缓询问:“尔等可有人选推荐?”
四下无人说话,只因前朝曾有大臣出使突厥,被可汗砍了脑袋当球踢!更甚的是,突厥人把他的腿骨制成乐器弹奏!
去突厥,这不是找死吗!
“父皇,儿臣有一人推荐。”
楚王唇角勾起,望着闻皎道:“听说闻大人家中豢养的突厥奴对他忠心耿耿,想必她有过人之处,定能让这些突厥人折服。”
皇帝深深蹙起眉头。
“四弟说笑了,闻大人落到突厥手里,你能安心,孤难安心。”
“二哥如此护着她,可是因她是你的人啊?”
赵铎狠狠剜了楚王一眼,又怕皇帝疑心,“父皇,儿臣不过就事论事。”
“使唤得了突厥奴不代表她能出使突厥。陛下,突厥仇视我朝,臣以为寻一个懂突厥语,又熟悉突厥风俗的人出使更合适。”
”嗯。”皇帝颔首,“裴卿所言极是。朝中可有人懂突厥语?”
大梁与突厥已经数年没有往来,朝中多是世家子弟,哪有什么懂突厥语之人?
“陛下,臣知道一人。”
司徒翟踏出一步,“太子殿下麾下有一人名李简,出自赵郡李氏,他的生母是突厥人。”
“哦?”皇帝笑了,“竟有这样的巧事?”
“臣与他父亲相熟才知道这桩秘辛,他的生母偷偷教过他突厥语。”
“传李简。”
李简得知此事时正在水阁边看书。
“陛下召见我?”
内侍笑呵呵地道:“李大人,请吧。”
“公公,陛下为何事召见?”李简愣了愣,赶忙放下书随内侍动身。
“去了陛下自会跟你说的。”
皇帝身边的人口风都紧。
李简不敢再问。
他虽为东宫属官,但只是区区府丞,若非有义父推荐,太子对他根本不屑一顾。
群英阁说是揽尽天下英才,可是东宫诸人以门第来品评英才。
他虽出身赵郡李氏,可怪异的长相和母亲的身份,始终让他被这些人取笑。
“公公,可是谁向陛下举荐了我?”
内侍思量了下,他早晚会知道这事,不如告诉他。
于是笑盈盈地回身说:“是刑部尚书司徒大人,他说你会突厥语。”
李简怔愣了下,“可是突厥有事?”
内侍笑而不语。
既是义父向皇帝推荐,想必不是坏事。
李简定了定心。
皇帝笑着让他坐下,问他可会对弈。
李简战战兢兢地坐下,“臣略懂一些。”
世家子弟,纵然不受重视,六艺之道没有不会的。
李简的略懂不过谦虚一下,十手之后皇帝便看出来了,“你哪里是略懂,这番棋艺,啧,朕恨早不知道卿!”
“陛下赏识,臣荣幸之至。”
“你在太子府里做些什么事?”皇帝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问他。
“微臣替太子殿下起草文书。”
“哦,那做的就是中书舍人的活。”
“臣位卑职小,不敢与舍人大人相提并论。”
“朕说你有你就有。”皇帝吃了他两子,“你的棋艺和闻皎差不多,改日朕想看看你们对弈。”
“微臣久闻闻大人盛名,也手得痒很。”
“她呀,哄着朕呢。”皇帝夹着棋子点在紫檀棋面上,眼神随意地扫过他的脸,“你也哄着朕。”
“微臣,微臣……”
“朕给前朝太子伴读的时候,卢挺之笑朕是臭棋篓子。”皇帝并无不悦的模样,“当了皇帝后,谁都下不过朕。”
瞧着李简诚惶诚恐的模样,皇帝也不打算逗他了。
“朕说笑而已。”
慢慢下完一局棋,期间皇帝多次询问了他的事。
趁着内侍收拾棋局的间隙,平安适时呈上边疆的秘报。
“来,你瞧瞧。”
“这……”边疆密报,岂是他一个小小东宫府丞配看的?
皇帝不容他拒绝,径直将信递了过来,
李简双手捧着信件,恭敬地接过。
信中说,突厥克狄可汗与伊必可汗大战,又得大胜,望圣朝早做打算。
李简神色凝重,担忧地望向他,“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朕欲寻一熟悉突厥风俗的人担任使者,联合伊必,诛杀克狄。”
李简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朕观你的棋,观你的谈吐心智,恨不早识得卿。本欲寻平庸之人前往,却怕不能胜任,可若派卿去,又恐大梁就此折损一相才。”
皇帝又叹一气,“若你不欲,朕也不会怪罪你,眼下中书舍人有一缺,卿可大展所长。”
李简从未得过如此赏识,他不说话,眼里却泛起激动的泪水。
皇帝仍是叹气,“突厥荒蛮,茹毛饮血,若卿前去,只怕……”
“陛下,臣愿意!”
“满朝文武,竟无人懂突厥语,也无人比卿更熟悉突厥风俗,朕……不知如何说。太子不会用人,竟为邓尧之徒埋没了卿。"
“得陛下此言,臣粉身碎骨亦无憾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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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李简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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