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识月(十三)

“将军,您……”公主府家将钟励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江凌安顿住手中动作,循声抬眸望去,“钟励,你何时也学会支支吾吾了?”

“将军,昔日您可是在外边招惹了谁家姑娘,复又不声不响不辞而别?”短短一句话,钟励说得颇艰难。

江凌安将笔轻轻搁下,一头雾水,蹙眉问道:“你这话何意?”他素来不曾沾染拈花惹草的恶习,更觉匪夷所思,“我何曾干过这等事,你是听得了什么谣言,还是……”

钟励见他顿住话头,忙出声禀道:“并未。将军,那位凌姑娘今日又至府上拜访,尚在门外候着呢!”

凌月!

她至昀京所为何事?

昔日,江凌安与建安皇帝提及黔朝那端因立储一事引发不小的朝政动荡。而始作俑者,或正是那位曾被黔成王送往荣朝为质子的卿谣公主。

若江凌安接获的消息属实,凌月如今应在黔朝王庭翻手作云覆手雨,分身乏术。

凌月却在如此紧要关头前往昀京,定不是为了前往公主府吃闭门羹。

“打发她去罢。”江凌安犹还记得自己是她算计中的一环,对此耿耿于怀。

此刻听闻凌月前来拜访,难免怀疑他复又被凌月当作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钟励领命,转身便欲出门,内心不禁暗自为那位凌姑娘错许的芳心生出怜悯,斟酌着如何送客方不至于叫她的处境雪上加霜。

一条腿方才迈出书房,又闻身后的大将军出声,却是改变主意了。“钟励,带她进来。”

钟励回过身来,笑容可掬,连连应是。

且说凌月近日屡遭暗算,心中不安,恐生出事端,难以收场,遂横下心来试探身边亲近的几人。

她于李常卿处得知江凌安而今人在昀京,心中思念得紧,遂乔装改扮妥帖,匆匆前往。

凌月心知江凌安因她的欺瞒与诓骗而心存芥蒂,或不愿与她相见。然,她不会因此与江凌安疏远,更不会轻易放手。

她跟在钟励身后,缓缓步入公主府,一面思忖待会儿见了江凌安应如何说话、如何行事。

钟励将她引至书房,遂先行离去。

凌月于书房门前顿住脚步,抬眸朝里望去,便见江凌安身着一袭莲青交领大袖长袍,靠坐于书案旁,伏案执笔。

那景,那人,凌月顿觉分外熟悉,往事纷飞,历历在目。或因触景生情,她忆起昔日那场梦,面颊倏地燎起一片灼热,心脏砰砰狂跳如擂鼓,宛若失了半拍一般难耐。

“将军。”她即刻出声,将自己从遥远却清晰的记忆里拉回现实。

江凌安顿笔,循声望来,沉了脸色,“怎么,你还是这般见不得人?”

凌月闻言,浑身僵硬如淬霜雪,猛地僵在原地。江凌安确对她昔日欺瞒诓骗一事耿耿于怀,形势比她预料的还要严峻。

“将军,我……”

内心翻涌的话语悉数于唇齿间止住,凌月气血翻涌,顿觉任何解释皆显苍白无力。她知江凌安此言却非意欲奚落她,而今她这副打扮亦并非当真见不得人。

江凌安沉吟候了半晌,未等到凌月余下的言语。但见凌月步履轻盈,疾速迈入书房,于书案旁顿了步伐。

凌月缄默不言,双手一抬,在面上摸索半晌,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不过顷刻功夫,江凌安再抬眼细看,便见她已除去面上用作伪装的物什,露出原本形容。

那样一张脸,江凌安曾在画像上见过数次,容颜娇美难描画,美艳得摄人心魄。而眼前之人,相较那副画像,更为灵动明媚。

“将军,往后我来见你,定不会再易容了。你别生气了,可好?”凌月垂眸,痴痴地望着江凌安,温言款语,情真意切。

江凌安闻言,哑然失笑。这家伙倒真会倒打一耙,一出声便给他扣上了一顶小肚鸡肠的帽子,竟叫他无言驳回。

“无妨,殿下素来行事果决,哪曾管过旁人死活,不必因我而失了本心。”江凌安语气凛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着如此疏离的神色,闻得这般冷冽的言语。凌月心中倏地冷了半截,不禁暗忖不妙。

眼前的景况,确已物是人非。若她意欲与江凌安日益亲近,来日方长,恐任重道远。

“将军,我再不骗你了,我……”凌月说了半截,却又哽噎住,使上了杀手锏,不由的眼圈儿泛红,满眼又滴下珠泪来。

昔日,江凌安最不忍见她潸然落泪,凄凄惨惨戚戚。然,时过境迁,此刻她心中着实没半分把握,不知江凌安是否仍是吃她这一套。

江凌安并未对她信誓旦旦的言辞予以回应,只垂眸冷冷道:“我不知你来这昀京城有何要事,往后,别再来公主府了。”

完了,早已不吃她装模作样那一套了。凌月正值骑虎难下,不知作何反应方能挽回昔日种种情谊。

又闻江凌安添了一句,“你身份特殊,究竟应为自身安危稍作思量,勿要任性行事。”

凌月闻言,内心动容,他仍是在乎的。遂抬起头来,眸中燃起星星点点希望之火,迟疑着道:“将军……”

一语未完,又被打断,“再者,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恐被有心之人利用,于你于我,皆是不利。”

荧荧星火尚未起势,又骤然被冰雪无情浇灭。

凌月面颊一热,内心苦涩难止,江凌安的关切原是因这个缘故。她原以为,哪怕江凌安对她的欺瞒心生芥蒂,亦会顾念半分旧情。总不至于就此分道扬镳,视作彼此未曾相识。

如今看来,对旧情念念难忘的唯有她自己,江凌安或许从未生出过一星半点的情意。

往日的细致入微或温情脉脉,不过是因着对一个稚子颠沛流离的同情。

究竟是她心生非分之想,见色起意也罢,久处生情也罢,不过是黄粱一梦。

“将军无需这般激我。”凌月执意认为,若再多加言语,稍作争取,或能引他忆起昔日点滴。

“激你?”江凌安闻言,眸色一沉,恐自己听错了,“凌月,你如今行事,我竟是有些看不懂了。”

看不懂?凌月内心百感交集,她所言所行,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公主府那位家将亦能瞧出她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寻江凌安恐图谋不轨,江凌安又怎会看不明白,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

凌月把心一横,倾身上前,双手一伸死死捉住江凌安的一只手,“将军,昔日在凌州大营,我曾说长大了嫁与你,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江凌安抽回手,语气仍是没半点温度。

凌月知他定是记得,却有意否认,顿时生出浓烈兴致来。但见她美眸含情,注视着江凌安,温声道:“将军,昔日我并非随口一提,实属一片真心。”

她不提这茬倒也罢了,提及往日种种行迹,江凌安内心那股被人蒙在鼓里的不适感遽然加深加剧。

他怎会未曾察觉,凌月身份暴露之后,屡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缱绻情意,浓烈而毫不知避讳,即便是瞎了聋了,也能感受到几分。

然,他只觉荒唐。凌月在他眼里,不过一半大孩子,如今虽恢复常人之姿,他心中固守已久的观念,究竟难以改变。

“一片真心?我从未见着如此真挚的心意。”江凌安油盐不进,老铁树终究无缘开花。

凌月有口难言,还欲哭诉内心深处缠绕的绵绵情意。顿觉喉间一股腥甜猛冲上来,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洒在身前的书案上,又溅了江凌安满身满脸。

她只觉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再欲说些什么,却是不能够了。撑着书案的胳膊瘫软无力,整个人随之往一旁歪倒下去。

江凌安见状,忙抬手扶住凌月,立身起来将她抱上榻。未曾想他一句话说得稍微重了些,竟能叫凌月急火攻心,昏厥过去。

他坐在床榻旁,抬手为凌月盖上被褥,复又掖了掖被角。内心倏地生出几分不忍,顿觉愧疚不已。

可巧钟励端着一托盘茶水点心走进屋来,但见仰卧于床榻上的人早已不是方才进屋时那番模样,面露惊色,不由的出声问询。

“将军,这是……”

一语未落,便被江凌安出声止住,“无事,您老先下去罢。”

钟励未曾多问,搁下托盘,遂转身出了门。

‘蛊虫虽尽,恐有余毒留存。余毒除尽之际,便是复醒之日。’一番话萦绕心间,挥之不去,轰鸣声如雷鸣般贯耳。凌月挣扎着便欲起身,却似有千斤重的大鼎将她罩住,动弹不得。

江凌安立身起来,见凌月额间细汗淋漓,面上漾起层层绯红。

他伸手一探,脸颊肌肤似灼烧一般滚烫,不禁生疑,眼前的景况,恐并非因他方才的言语刺激,而急火攻心。恐她是起了病,遂出声唤来钟励,叫他前去请大夫。

钟励尚未转身,便见榻上沉沉昏睡的凌姑娘颤抖着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江凌安的一条胳膊。口中嗫嚅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江凌安察觉异样,遂倾身凑了上去,附耳倾听。

“别请大夫。”凌月气息微弱,声线细若蝉翼。

江凌安忙出言叫住钟励,复又抬手探上凌月额间,竟是比面颊还要灼热,烫得他指尖生疼。

凌月此时的状态,几乎与昔日蛊毒发作时如出一辙。

江凌安心中疑惑重重,凌月体内的蛊毒早已祛除,蛊虫亦已消散,为何此刻又似有复发之兆?

难道与云飞翼尚在人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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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君不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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