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深秋时节,秋风凄凉,凝露成霜。
昀京大街上人头攒动,侧耳细听,都道是那黔朝的使团今日进京和谈。和谈一事放在古今皆不算稀奇,长街上的百姓因何纷纷探头探脑,一面与挤作一团的亲友低语交谈,却不舍收回放远的目光。
原来那黔朝使团里,有一位风云人物叫大荣百姓心生好奇,定是要一睹其风采,方才作罢。
你道是谁,正是昔日被黔朝先王黔成王命人送往大荣为质子的卿谣公主,如今却要尊称一声平阳长公主。
众人皆知,平阳长公主昔日于送往大荣为质子的途中被贼匪掳去,后又设计脱身,更杀得群匪片甲不留,如今代为摄政,手握漠北军权,更有猛虎为坐骑常伴左右。
皆道是何等的风光恣意,如此这般的风云人物,谁人不想一睹其风采?
至于长公主身中蛊毒,面目全非又流落他乡之事,渐渐成为传闻中不值一提的零星点点,人们只要记得她的风采与如今手中的权利,便足够了。
昀京城内的百姓脖子都探长了,因频频与旁人交谈八卦而口干舌燥,寒露秋风一凛,顿觉面颊耳朵儿撕裂一般寒冷。生恐有人无意间碰上耳畔,冻久了的耳朵尖儿若被外力袭击,那才叫撕心裂肺的痛。
然,黔朝使团的车马徐徐行进,众人探长的目光并未得到满足,但见领头的两人身骑白马,随后而来的却是一辆马车,豪华虽豪华,却不及人们心目中想象的长公主身乘猛虎坐骑来得冲击视线。
众人唉声叹气,纷纷与身旁的亲友控诉探消息的那人空穴来风,别说黔朝长公主身骑猛虎,竟是连一根老虎毛都未曾瞧见,人人顿觉无趣。
马车内的人必是听见了长街上此起彼落的议论声哀怨声叹气声声声入耳,遂撩起一角车帘,眸光往外探去。
昀京大街一如往昔记忆中繁荣热闹,今日街上的人更是多得叫人生恐。
马车外的一稚子骑着父亲肩膀,双手紧紧揪住其父之首,目光炯炯探向那马车篷顶,一个眨眼,便见自马车内探出一只纤纤玉手,削葱指尖儿缓缓撩起车帘,一张如画容颜就这样措不及防的撞入他眼帘。
小孩儿抓在父亲头顶的双手莫名松开,双眸呆愣,怔怔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马车内的人面若桃李,眸似点漆,眉眼略微一弯,抿唇朝他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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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率使团随内侍进宫觐见黔成王,和谈一事进展如她意料中一般顺利。
如今大荣建安皇帝龙体欠安,太子年方十五,外有劲敌,建安皇帝心力交瘁,无力起兵。
凌月方上位摄政,意欲与大荣交好,群臣纷纷附和,黔朝新登基的君王年纪尚幼,来年方满十岁,自事事采纳群臣意见,听从摄政长公主安排。
和谈相关事宜方毕,凌月抬眸环顾大殿四周,并未瞧见江凌安,猜测对方或已赴凌州,正心下疑惑,忽闻建安皇帝出声问道:“长公主殿下是在寻人?”
凌月哑然失笑,她面上神色表现得如此明显?恐眼神过于急切,心中所思所虑叫建安皇帝一目了然。
“正是,本宫与大将军算得旧相识,今日怎么不见将军?”凌月含笑应道。
建安皇帝一噎,好一个旧相识,这黔朝长公主是只字不提昔日装模作样跟在江凌安身边的行迹,却无意挑破,只道:“江凌安以下犯上,前日朕将他禁足,如今正禁足反省。”
这话形似说了,却任何有用信息也未透露。凌月不禁揣测,以下犯上定是噱头,恐江凌安因退兵黔朝一事被人弹劾通敌事真。
思及于此,凌月计上心来,虽说是计,却是她心中所念所愿,只见她神色倏尔转为认真,斟酌着字词道:“大荣皇帝,本宫此番前来,实则还有一事相求。”
建安皇帝闻言,生恐对方对和谈相关事宜反悔,面上颜色骤变,道:“长公主殿下尽管说来。”
“本宫自愿下嫁江凌安,还请大荣皇帝赐婚。”凌月神色坦然。
“这……”建安皇帝实是惊疑交加,何曾想黔朝长公主因国事前往大荣和谈,私下还捎带为自己提亲。再者,他从未听江凌安提及婚事,更不知眼前这位长公主属意江凌安。
如此看来,昔日江凌安退兵,实非贸然之举,恐与眼前之人关系颇深。
众将士皆称漠北猛虎战队被黔朝长公主纳入麾下,于荣朝而言,退兵实为上策。
得知黔朝提议和谈,建安皇帝曾疑其用心不纯,疑其欲趁机图谋不轨,此刻闻言,倏尔心神清明,黔朝长公主代为摄政,又心属江凌安,自是无意与大荣为敌。
两国交好,建安皇帝心思转的飞快,如今他拖着病体,甚是忧心太子年纪尚幼,大皇子心术渐而不正,恐太子担负过重……
倘或黔朝长公主下嫁江凌安,自是化强劲外敌为大荣盟友,对方的猛虎战队更能威慑里外蠢蠢欲动之人,实为一大幸事。
“如此良缘,朕自当成全。”建安皇帝含笑答道。
凌月却轻轻摆了摆手,道:“大荣皇帝不必急于一时,本宫还需见一见江凌安,再者,需得他点头答应才是。”
建安皇帝却犹豫了,江凌安被弹劾通敌,本就与黔朝长公主关系匪浅,如今再看,通敌一事真真假假尚有蹊跷,若让两人相见,实为不妥。
思来想去,打定主意先探一探江凌安的口风,再做定夺,但闻他道:“长公主殿下,朕先行命人前去告知于江凌安,再为二位安排会面。”
凌月闻言,知其顾虑,却也理解,遂颔首允了,耐心等候前去传信的人回来禀报结果。
等待令人焦急,犹似千万只虫蚁爬过心尖儿,密密麻麻,心急如焚。
终于在凌月耐性尽失,便要起身自行前去寻江凌安时,建安皇帝派去禀明江凌安赐婚一事的内侍小跑着迈进殿内。
凌月见状,立身起来,她尚未出声,便见那内侍扑通一声俯跪在建安皇帝面前,“回禀陛下,大将军拒了。”
凌月复又落座,内心久久不能平复,先前爬过心尖儿的千万只虫蚁复又蠢蠢欲动,爬向全身。
“他怎么说?”建安皇帝威严出声。
内侍声线略微发颤,禀道:“大将军不见,气急了训斥奴才一顿,还道是荒唐。”言及于此,内侍只觉喉间发紧,余下的言辞似有千斤万斤沉重,难以启齿。
“还有吗?”建安皇帝追问道。
内侍频频叩首,“回陛下,大将军说他未曾思及儿女私情,赐婚一事,叫……还请黔朝长公主殿下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
字字句句,形似寒兵利刃刺入胸腔,凌月顿觉五内俱催,脑海中复又回响起昔日江凌安神色凛然,叫她往后勿要再往公主府寻他。
她勉力按下心中愤然,敛去面上神色,自若笑道:“想必大将军的心思不在本宫这里,赐婚一事,大荣皇帝先放一放,待有朝一日江凌安愿意娶了,再赐婚也不晚。”
建安皇帝本性多疑,以为赐婚一事无果,两国交好或将随之生变。
他究竟是低看了眼前这位黔朝长公主,和谈事大,提亲只是她此番前往大荣顺带之事。
然,江凌安无意与黔朝长公主相见,更言辞决绝拒了赐婚,其间根源,建安皇帝一时捉摸不透,直觉却告诉他,此事恐有内幕。
拒绝赐婚一事未祸及大荣与黔朝两国交好,建安皇帝便心安了。
只是黔朝长公主的态度,实在令人费解,率使团前往大荣和谈,顺带为自己提亲,定是对江凌安情根深种,并对赐婚一事势在必得,方开口提亲。
如今被拒,形容无分毫不妥,更瞧不出失落情绪,面上盈盈笑意未散,更无不满、伤心、愤怒……
江凌安尚在狱中,昔日自黔朝退兵,回京向建安皇帝禀明黔朝长公主提议和谈,故而退兵,更与建安皇帝分析与黔朝开战的利弊,并退兵之益。
建安皇帝细致听闻,也觉江凌安言之有理,再看大荣如今局势,与黔朝交好方是上策。
此事本应暂告一段落,等候黔朝使团前往大荣和谈即可。谁知,数日方过,便有朝中大臣弹劾江凌安通敌,故而无视皇命,私自退兵。
建安皇帝原是不信,却有数名大臣附议,无奈之下,建安皇帝命人搜查了公主府,无果。却在凌州大营查出江凌安与黔朝官员勾结的来往书信。
更有甚者,负责彻查此事的官员回禀,江凌安通敌一事,不仅有往来书信为证,更有人证。
至于人证是谁?从何处寻得?
江凌安无从知悉,建安皇帝私下召见江凌安,将厚厚的一沓过往书信摔将在他脸上,信笺边角割破面颊皮肉,血珠浸出,场面一如当年。
建安皇帝未必当真信了江凌安私下通敌,为安抚群臣,不得已而将其下狱,江凌安在狱中也未曾受苦受罪。
此刻江凌安闻得内侍相告,黔朝长公主率使团前来和谈,事毕,复又提亲,称自愿下嫁大将军,建安皇帝颇为满意。
黔朝长公主下嫁江凌安,怎么看皆是益于大荣稳固发展,建安皇帝当下便欲应允,对方却颇重礼仪,看重江凌安的意愿。
江凌安闻言,只觉荒唐,复又忆起昔日他伤口感染昏睡时,凌月俯身亲吻他唇角。
届时的凌月形容仍似幼子,江凌安并不知她记忆并未受损。往后方知凌月自打被江凌安带回军营,无时无刻不是耳清目明,一直怀揣明白佯作糊涂,有意为之而将众人愚弄。
提亲?下嫁?赐婚?
江凌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初识,他见凌月形容可怜见的,便心生怜悯,将其带回军营。
后察觉凌月对他的依赖远胜于旁人,故而有意避之,恐凌月因依赖而对他生出异样情愫。然,记忆俱损的稚子,只身流落他乡,他如何能忍心置其于不顾?
直至东窗事发,凌月身份被疑,江凌安虽早已对凌月的身份生疑,更前往惊云山庄寻云鹤祥老先生解惑,方确认凌月的身份。
他只当黔朝公主身中蛊毒而记忆俱损,从未怀疑凌月实是心知肚明,而有意佯作记忆损毁。
凌月在他唇边一吻,缱绻情愫暴露无遗,江凌安顿时神形俱僵,却不敢动弹丝毫,恐惊动了对方,往后无力收场。
“请公公回禀陛下,黔朝长公主身份尊贵,微臣一介武夫,实非良配。”江凌安如此这般说与前来传信的内侍。
“再者,微臣无意娶亲,请公公转告黔朝长公主,另寻良配。”
凌月归朝的途中,不禁心生凄凉,江凌安连拒绝的言辞也如此敷衍不曾用心,昔日他拒绝建安皇帝赐婚也是这套说辞。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微臣一介武夫,自觉不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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