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空气凉爽宜人。
这日是陆风眠到驼梁山的第十二天,与赵某人分别已过七日之久,分开的这些日子并无特别收获。山中情况是需要出动官兵的程度,奇怪的是不论怎么上报,冀州六扇门都没给出只言片语。
荒草从中,零散分布着些许帐篷,无数架着焦黑褐色尸体的台架来来往往。
这些尸体面目狰狞僵硬、身体蜷曲。
有的衣服残片混杂在下.身的碎肉里,经请来的仵作解刨确认其曾被尸蛊寄生。
面目尚可辨认稍后焚烧的,现在正放置停尸的空地上。
墨向颢脸色几乎与惨死后一样狰狞,“原本以为赶尸归乡算不上福祉,现在瞧见这么些遭蛊侵蚀烂腿的人,才知道那当真是一种恩赐。”
“幼虫不会飞便从腿上叮咬,人活着的时候腿就烂了,人彻底死后不久成蛊自然从腹部涌出,到时上下身分离……”相比之下陆风眠虽痛心,但反应淡定不少。
“确实是血骨粉碎,让赶尸匠无从下手。”
残忍的话吓到了她搀扶着的妇人,那人却不过多询问,只顾可劲去瞅抬架上送去焚化的尸首。
架上抬着的人死不瞑目,双眼瞪得像铜铃,妇人也似心有怨诽般目不转睛。
陆风眠于心不忍,攥过她两只手用力握紧,痛惜道:“阿姨放宽心,云锡她一定会没事的。”
宽慰归宽慰,人还在不在谁也说不准,她知晓接的委托死活也完不成了。宋少爷没找到,就算找回来人估摸也面目全非,无从辨认。
有人护着的贵公子尚且如此,那被拐去的百云锡呢?
“草民不奢望女儿还活着,只求她死时少受蚀骨的折磨,痛痛快快地死去。”
妇人抬起脸,脸上泪痕交加,旧泪未干又叠新泪。
眼皮肿得像桃仁,熟透了的样子,上下眼睑几乎只能睁开一条缝。
陆风眠只觉双手沉重,连忙把人往怀里拉,让这个辛劳的母亲有所依靠倚望。
当初夫妇二人相相下跪磕头,让陆风眠不得以答应把人活着带回来。良家女的父亲有腿疾受不住舟车劳顿,母亲却是硬要跟来的,跟来的路上非哭即闹。
如今旁人欲让老母凭借破旧翠紫衣裙,和腐烂了大半的面孔便草草认领尸体,很难不让她疑心是惧怕了权势。
稍偏远的地区贪赃枉法之事屡禁不止,但早年京城迁至北平,冀州也算是在天子脚下,实在不用如此委屈求全。
闹就闹吧,吵就吵吧,总比强压怒火的好。
倘若宋二没死,官家也不可能主持一命换一命的公道。现在人还没找着,再能活着那得是九命蜈蚣才成,宋二这趟出游是永远回不去京了。
一只手搭上陆风眠肩膀,稍使劲捏了下。
应该是想让她回神,但她没有什么神可出——她既不心疼宋玄烨,对百云锡的死也早有预料,就连相拥安慰的女人也只让她微有触动。
“没关系,我心硬得很。”陆风眠目光染着痛楚,实诚道。
任是无情也动人。
世间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她轻拍墨向颢的手背,示意留意些百夫人,“我扶您进屋歇歇。”
妇人木讷地抬头,不知听没听懂脚下就开始发软,幸好陆风眠扶着她的手一直未松开,得以把人安然无恙的送回帐篷。
炊烟袅袅升起,西斜着朝北方飘去。
回不了家的镖人蹲坐在大锅饭旁,端着碗边哭边吃,止不下涕泗只得就着衣袖抹脸。
走不了,也不能走。
能走的早走了,不走的都是拖家带口的。
到现在无家室敢逃跑的人,早已逃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妻儿老小都在镖局的控制下。是不敢跑,也不能跑的。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不时有人喃喃道,“我还不想死呢,不想死……”
“别他.妈叫了,晦不晦气?”旁边的花臂大哥一点就炸,骂骂咧咧摔碗在地,撸袖子就要去揍他。
那人连忙放下碗,手脚并用着后退。
退了没两步,心底防线彻底崩盘,环膝嚎啕大哭。
“就会欺负老子,你,你,你有本事去砸了宋家,让他们收手饶了我们这些个苦命的。”
“砸就砸,怂包蛋子一个,裤.裆都快湿了吧,”花臂大哥恶狠狠接道,可眼眶却有些湿润了,“到时候一把火全烧掉,一个也不剩,一家子全都得成灰!”
受赏金而来的佛家、道家两派弟子心情也不佳,围在附近烤火取暖,壮胆话突然闯入耳膜只得尴尬笑笑。
要是陆风眠千金不在这,说不准会有人上前调侃几句。可她这个宋家未过门的媳妇在,她都不在意,旁人自然管不上这等闲事。
帐篷内,老妇憔悴不堪,可刚缓过劲来“扑通”给两人贵人跪下了。
“两位小姐,求你们不要在为我出头,”老妇边落泪,边捶胸,“命这东西不认也得认。”
墨向颢气愤填膺,上前拽着人的手就拉,“王侯将相不也是百姓税收堆上去的嘛?世间总有公道可言,不要妄自菲薄,往死里说在场谁又不是贱命一条。”
“钱财名利权势,都是身外之物。人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命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言罢,她见说服不了妇人,臂肘连捣陆风眠腰侧,要她再填上几句。
陆风眠肉疼得很,公道这东西从来都是相对的。
如今受害者与施暴者皆人走茶凉,再要公道就是往宋府脸上吐痰,身上扒皮切肉。
家里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门小户再上门“找麻烦”“讨钱财”,怕是如现在的善终也不会有了。等风波平息,买凶杀个碍事的妇人不在话下。
“洛苡。”陆风眠拦住她过于冲动的举止,自己上前扶起老人家。
老妇人识得这是个体大的人,便不再暗自较劲使人扶不起,借力直起身来。
“阿姨,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嘛?”陆风眠以柔情的目光安抚她。
“我……我就想回老家,我这个年纪也该回去了。”老妇脸上挂不住,不好意思地扯了个苦笑。
墨向颢瞳孔地震,指节颤动不止。
“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
“闭上嘴,出去。”陆风眠怕她作妖,用哄孩子的语气道。
对方轻“啊”一声,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陆风眠知晓这人不会离去,索性不去管了,自顾自对着妇人说:“如今宋家老爷正得圣上青眼,你贸然去敲登闻鼓,只会惹得一身腥臭。”
“性命难保不说,令郎又当如何?”
“他好似只有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起了个头,她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剩下的语句也戛然而止。
人间世道说不清道不明还好,要真与白丁掰扯清了,最伤的还是他们的心。
妇人含泪笑笑,仿佛真的有所释怀。
料准了会被墨向颢打断,陆风眠丝毫没有红脸,依旧对着妇人点头示意。
这下姓墨的忍不了了,拽着她就要出帐篷理论。
陆风眠任由她把自己拉至僻静角落。
帐篷外的棱角拐弯处无人打搅,尽管旁人有意窥视,可边上的白帆布遮盖住了两人的身形。
视线全被挡了回去,加之她们出来时气势汹汹,某些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急需这件事来调节心情。
陆风眠还是不气也不闹,毕竟就算有闲人无事可干,可依旧不敢正大光明地凑过来。
她静待她气消想清楚其中因果。
自己图何为何自有公论。
“陆风眠你什么意思呀?”墨向颢结舌语噎,“她一个孤苦的女人家,你说话狠辣得过分了吧?”
“道理她要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者,你这脾气肯定要打断我,也伤不了她多少心肝。”
墨向颢气消了多半,冷哼着说:“的确心硬的很,不过必要的时候也确实重要。”
给了台阶就顺势往下走,“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喽。”
“你气来的快,消的也快,直脾气。”陆风眠接着给她垫台阶。
“我也理解,反正早就习惯了。”有意让气氛缓和,话说得一改先前压抑,俏皮了不少。
微风不燥,帷幔轻扬。
和谐的场景还没过几分钟,便有人插.入其中。
“诶,你们都在这里,”身着无袖劲装的武修毫不客气地走过来,行路间裸.露的胳膊微弓,隆起结实的肌肉,“我没有打搅到你们吧?”
陆风眠心道,有没有打搅你都来了,还能让你走不成。
“其实吧,我觉得宋二公子肯定是找不到了,与其上这拖着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回京。”武修操着一口鲁地口音,大刀斩阔斧地下决定。
一天到晚,陆风眠处理起这些事端,叹息了不少回。
“说的对,过两天是该起程回京了。”
“不过请来的这些小厮不是我的人,是宋家那边派过来的,你们这些灵修武修,佛教道教的也不归我管。”
陆风眠赔笑道。
“来也随缘,去也随缘,都是自由人来去自如。”
简而言之,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眠小姐容我说句不着调的话……”武修大手一挥,侃侃而谈。
她暗自叹气却又无可奈何,端正好姿态听对方演讲。
“您将来也是宋家的人,我们这些做杂工的,早晚都是要听您的。你现在摆出主人公的架子来,给出些明示安排,我们也省了再费劲,会念你的恩的。”
陆风眠闭了下眼,深深缓了口气,才能继续听此番废话。
真按着这番道理做了,怕是会里外得罪人。
人家给不给她这个面子还另说,传到京城还要论自己拿乔大夫人的架子。
没过门尚且如此,过了门家政大权还不得拱手相让?
再者宋家大公子好虽好,可与她并无情谊,联姻一事还是不要太过当真为好。
“行了,不要再说了,想走就走,别烦人。”墨向颢是江湖中人,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礼仪,成功救人于水火中。
“你用过了晚饭,我还未曾,陆风眠是我的朋友,同我共进晚饭,她义不容辞!”
感觉上章是推心置腹了,那这章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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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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