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文君新寡生平堪怜,戏文暗语节外生枝

“原来那表哥并非亲表哥,却只是从嫡母那里论的”,段不循心道,他本来没指望能从张胜这里问到太多,岂料如此巧合,这一席话听罢,只觉心中颇不是滋味。

名安乖觉,“爹不高兴了?”

段不循摇头一笑,“没事,你去兴记看看吧,跟掌柜的多学学。”

名安不乐意,应了“是”,转头又小声嘟囔,“有什么好学的。”

“等等。”

闻听段不循叫,名安眼睛一亮,“爹,我不用去兴记了?”

段不循长臂一伸,直接敲了名安一扇骨,“惫懒!顺路去请个戏班子给柳大郎家唱三天,就说是我送的,因仰慕柳大郎的为人,聊寄哀思。——对了,一定要会唱徽腔的,徽剧最好!”

……

凡是女子出阁,做了人家正室的,大抵要主中馈。中者,房中也;馈者,饮食也。一言以蔽之,媳妇要掌管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诸事。话虽这样说,同样是主中馈,于富户是当家主母的权柄,于贫家,则是儿媳的一份劳务。

戚氏主了二十多年中馈,终于等到冉静临接班,便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进灶房一步。静临对着灶坑上水缸口粗的一口大铁锅,一时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灶是冷的,水是凉的,面是生的,调料是不认识的,锅碗瓢盆也不知都放在哪里,找到这个找不到那个……她本就不擅下厨,南人在北方灶房,头一次更是不知所措。在家时,母亲拿她作书香门第的女儿教养,从未舍得让她亲自动手。这回嫁了人家,竟然一下子就要她做出一家三口的饭食来,如何不教人为难?

翠柳斜倚着门看了半天,见静临未生火便往锅里倒油,不禁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静临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过来,认出是她来,只皱皱眉,并没有说话。

她早就发现,翠柳这丫头脾气古怪,对主家,尤其是对戚氏,说起话来很不客气。自然,对她这位新寡的媳妇也没什么好脸色。

静临不想节外生枝,也无心与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理会,权当没听到她那声笑。

翠柳却存心不想教她安生。

“我还当咱们家娶回来个什么神仙,啧啧,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知道娘子从小到大是没吃过饭,还是你们徽州人与咱们不一样,喜欢喝生油啊,哈哈哈!”

翠柳放肆地倚着门框大笑,静临不怒,反倒对她更加好奇,奴才敢对主家如此嚣张,实在罕见。

见静临一副波澜不惊的看戏模样,翠柳反倒先恼了,“我和你说话呢!”

“我不会做饭。你会的话,劳烦你教教我。”

翠柳一愣,本是存心来找茬吵架的,不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闷得慌。

“这有什么好教的?”翠柳没好气,“生火,和面,炝汤,下锅——听明白没?”

静临诚实地摇头,“怎么生火?”

翠柳气笑了,“你说怎么生火?用火折子,先烧纸,再烧柴,点着了再加煤!”

静临:“我不会用火折子。”

翠柳:“……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

翠柳是一把干活的好手,做事有条理,干活极利落。静临旁观,只觉若是内宅活技也算技艺,那翠柳真可谓是神乎其技了。

“水要开了,你去揉面。”

翠柳发出简短的指示。

静临:“加多少水,多少面?”

“一碗面,水适量。”

“……几碗适量?”

翠柳:“……娘子站远点吧,别在这里碍手脚。”

亏了翠柳相助,静临好歹将一家三口的饭食端上了桌。她吃不惯北方饭菜,也看得出翠柳手艺不错。柳平只尝了一口便赞,“嫂嫂好厨艺。”

戚氏本想借这顿饭给新妇一个下马威,儿子这样说,她倒不好说别的了,心里只管窝火。柳茂缠绵病榻几年,人不成了,她心里早就有数,伤心难受总有限度,毕竟还有个前途无限的小儿子柳平。她气不过的是,柳大郎竟然为了这个狐媚子吃春()药,提前送了命不说,要紧的是丢了读书人家的体面!

戚氏一个内宅妇人都能看出柳大郎死状不对,仵作岂能不知?多亏了柳祥,人家才没有声张。戚氏越想越恨,看静临对着眼前一碗汤饼只小口慢喝,更是恨得牙痒痒。

“冉氏!”

戚氏脸一沉,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汤水溅出一小片。

静临心神不定,此刻回神,见戚氏如此,本能地起身垂手而立,声如蚊蚋,“母亲息怒。”

戚氏十分满意她这个反应,调门便又提高了两分,“你知错吗?”

静临本就心虚,虽不知错在具体何处,思及母亲教诲,“孝顺姑舅,勿要顶嘴”,便垂眸颔首,“儿媳知错。”

“既然知错,便去大郎的灵前跪一个时辰,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柳平觉得有些不妥,“母亲……”

戚氏瞪了他一眼,“吃你的!”

柳平看了静临一眼,面露不忍,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静临本就没有胃口,与这一家人更不相熟,她满心都是柳文彦,巴不得找个清净处独自呆着。灵前蒲团上刚跪了一会儿,柳平却又来了。

他是个读书人,长得斯文清秀,说话行事也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含蓄和腼腆。

静临感觉到他是在自己身后踟躇了一会方才开口的。

“嫂嫂,你别怪母亲,她也是因为思念大哥,这才迁怒于你,说了气话。天气寒凉,别跪伤了身子,快请起吧。”

静临不禁悄悄扬起嘴角。

她对柳平的感觉很微妙。他的长相、身量都与柳文彦有几分相似,嗓音更是足以乱真。徽州娘家相看之时,两人隔着纱帘问答,她恍惚间竟觉得他就是柳文彦。

若嫁不得表哥,嫁一个与他十分相似之人也好。她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嫁到宛平的,哪知到了新婚之夜方才晓得,自己以为是退而求其次,却被人玩了一把移花接木、换柱偷梁!

按说冉静临该恨柳平骗了自己,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他与柳文彦有几分相似的缘故,又或许是她身上已经有了他兄长的一条性命,面对柳平,她竟然是一点都恨不起来。

特别是他站在身后她说话的时候,她竟然又分不清他和柳文彦了。

柳平见静临默然无语,顿了顿又道:“段大官人请看戏,街坊四邻都过来,母亲怕是招待不过来,还要劳烦嫂嫂相助。”

静临心中一动,“段大官人?是大郎从前的朋友么?”

“倒是没听兄长提起过。此人是京城的生意人,商户,想来也是存了攀附的心思。既然相送,领受便是。”

静临微觉此话不妥,又问:“宛平人?”

柳平摇头,“相熟的都称他段平阳,想来是山西平阳府人。嫂嫂相问,是与他相识吗?”

“只是记下,往后有机会还人家的情罢了。”

柳平不置可否,快步往房间去了。

山西平阳府人……那人说一口北方官话,究竟带不带山西口音?静临心中反复琢磨,直觉这位段大官人,十有**便是那日所遇的无耻之徒。

戏连唱了三日。

静临本就爱看戏——女子消遣不多,看戏已经是其中最有趣的了,鲜少有人能不爱。因着惦记着那位“段大官人”,她于看戏时更十分留心。

一开始看徽州戏,她心中惊了一惊,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继后三日一切如常,她便觉得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想太多了。

可最后一场戏听完,戏班子说再送一场《秋香亭记》时,静临心中再度不安起来。

《秋香亭记》讲的是杨采采与表哥商生相恋的故事——送什么不好,非要送这一出?

戏台上正演到表兄妹二人于秋香亭约会,静临总觉得,那台上的杨采采和商生二人,两双眼睛贼溜溜地直往帘子后面钻,好像是故意看自己一样。

王婆挨挨挤挤蹭到静临身旁坐着,“老婆子瞧着,娘子似是虚寒体质——天气凉,头上冒汗哩!”

静临压下烦躁,扯起嘴角,“是有些不舒服,许是这几日着了凉。婆婆少坐,我去后面更衣。”

静临起身往回走,那台上的二人却像是故意提高了唱腔,只听杨采采高声唱道:“他没碰我!表哥,我始终是你一个人的,就算你不能娶我,我也……我情愿给你当个外室,也胜过在这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守寡……”

静临陡然止住步伐——《秋香亭记》哪有这一出,这明明是自己情急之下对表哥说过的话!

她已经十分确定,那位送戏的段大官人与当日的无赖就是同一个人!

言语调戏还不够,这般大费周章,图的是什么……呵,静临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她承认自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可她守与不守,都是自己的事,便是与千万个男子私会,也须是自己中意的,断然轮不到姓段的这种无耻之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道姑小王妃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文君新寡
连载中夜雪湖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