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二年,春。
二月的宛陵县,春雨夹杂着几丝寒意,四五人纵马疾驰在石板街上。
暮色里街上人影罕见,须臾,四人勒紧缰绳停在了县府门前,此时已是酉时三刻,县府大门已落了钥,其中一人下了马用力拍打,“嘭、嘭、嘭”。
里面一个老叟慢腾腾的拔出门栓,“吱吖”一声,大门打开一条细缝。
只见门前立着一高大人影,背着光,可见头上笄着武弁冠,看不清面容,身披玄色披风被细雨打湿,脚蹬官靴。
老叟暗吸一口气,把门打开,哈着腰恭顺的迎进来,“贵人这边请”,一边吩咐下人牵了马去马厩。
几人进了外院,借着暮色,可见个个玄色披风之下穿锦蓝色直裾,绣着繁花云纹,腰系兽面带钩,气质非凡。
这时县尉大人孙全从廊庑一端匆匆过来,见一人腰间独与其他人不同,绑着一根苍紫色虎纹玉带,蓝色直裾绣纹也与众人有别,镶绣金线祥云,看着十**岁年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资挺拔,贵气逼人。这一看便知这位是众人之首。然这官服却前所未见,内心已是忐忑,脚步趔趄,差点跪拜下去:“大人来访,下官孙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嗯,无妨。”
春寒料峭,孙全鬓间已微微沁出密汗,一边躬身迎进大堂,一边用袖口擦试额间汗珠:“卑职眼拙,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亮出一块腰牌,只是一瞬,恍惚间孙全看得“直指”两字,坊间曾传言,“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
“我乃绣衣直指乌克,奉陛下密令来此办事,你只需好好配合。”乌克收起腰牌,一手插腰间,居高临下。
所谓直指,乃当今陛下专门挑选,为办理专案特设,直接听命于皇帝,冷若冰霜,不讲情面,因身穿绣衣官服,又称绣衣直指。
然绣衣直指不常设,如若不是涉事之人,又有谁见得?绣衣直指犹如瘟神,唯恐避之而不及。
孙权心里头“咯噔”一声,双腿直直地跪下去,哆哆嗦嗦:“大人明鉴,卑职虽为一方小吏,但是向来居官守法,敬天爱民,不敢有半分差池啊……小的…小的…冤枉啊……”
乌克头一回办案,心里头觉得属实可笑,连罪名都不知就喊冤,莫不是做贼心虚?只摇摇头道:
“孙大人不问问何事便喊冤,看来是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
“小的就是有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欺君罔上,残民害理之事…”说着,孙权一掌拍向自己脑门,心思方转过来,暗道糊涂,战战兢兢的站起来,觑着乌克的脸色:“卑职愚钝,尽胡言乱语,不知直指大人此行所谓何事?下官一定竭力配合。”
乌克浓眉英挺,五官似刀削斧凿,浑身透着一股寒煞之气:“眼下需借贵县去岁税收账薄一用,县府大人可方便?”
“方便,方便,卑职这就派人去取。”孙全脑筋飞转,去年税收账薄并无缺漏,一时猜测不出有何用意,隐约觉得大事不妙,一面恭恭敬敬的道:
“只是眼下天色已黑,大人一路奔波劳碌,人疲马乏,不如先在卑职府上休憩一晚?”
乌克略微沉吟,有些疑虑,候在一旁的绣衣使者陈长靖小声道:“大人,我们连着赶了几天路,马儿怕是精疲力竭了…”
天光早已暗淡,雨丝暂息。乌克看向屋外,层层乌云压的极低,不见一点星光,点点头:“既如此,今晚先歇下,明日一早赶路。”
孙全默然吁了一口气,转身吩咐下人去备几间房,烧些饭菜热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一家丁会意往廊下去了。
当晚,众人用过晚膳,在县尉府中厢房一一住下。
另一头孙全得以抽身退出,心中隐隐不安,忙叫了几个小厮分别连夜快马加鞭去往胡孰县、吴春县打探消息。
得知吴春县那边回复说未曾有什么直指大人来过,更别说账册一事。
于是放心下来,转念一想,不对,宛陵县区区一个小乡县,当今圣上何以要在一个小县府的税收上做文章?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怕自己猜测有误又不敢贸然行动,弄巧成拙不说还得罪绣衣直指得罪陛下!
胡孰县离这有百里,即使快马加鞭来回最快也要第二天才能回来!
孙全思来想去,左右计较了一番,又将字句在心里斟酌了几回,终于敲响乌克的房门。
“大人,去年税收账薄原是有两份,一份原账,一份拓本,拓本已送至太守府上,如今又要…得重新抄写,小的已经吩咐下去通宵誊写出来…须有劳大人多候一日…。”
乌克虽未及弱冠,但胆大心细,闻言存了心思,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无妨,且细心抄写便是。”
孙全恭身退下。
烛火晃动,一只飞蛾扇着翅膀扑向火苗,旋即又飞走了。
乌克思及半个月前,陛下在养心殿说的一番话,近年来鲜有听闻丹阳郡有天灾**,税收却年年递减,不得不让人起疑。然并未抓到实处,并不能直接了当去太守府抓人问罪。是以,半月来一路南下,历经各县,辗转暗查税赋一事,以免打草惊蛇。
乌克想到此处,眉心紧促,心知万事须得小心敬慎为上,随即唤来陈长靖:“你记下县府的所有脸面,细心留意外出人员,只怕孙全派去报信走漏了风声,另让王世佑在府外守着,见机行事。”
“诺”陈长靖施礼领命而去。
曙色蔼蔼,孙全一夜无眠。胡孰县那边传回消息道直指大人也收要了税收帐册,这么一推敲起来,竟然生生惊出一身汗。
孙全向来胆小怕事,恐自己无辜受累,殃及一家老小。立即研墨执笔一份帛书,绑于信鸽脚爪送出。又放心不下,唤来壮丁赵三低声嘱咐一番。
这一切果然如乌克料想的一样。
东方将白,晨光熹微,县府一巷之隔的西街后巷一棵槐树上王世佑等候多时,拉满弓弦,一箭射中从县府高空飞出的信鸽。
春日的光景乍雨乍晴,雨过天晴之后,寒意渐渐褪去。
待到第三日,宛陵县的各册税赋堪堪誊抄完毕。乌克和唐士至、姚兆岐三人方趁着和煦暖风乘船由东江顺流而下达丹阳郡。
丹阳郡属扬州,太守府在丹阳郡秣陵城西。
先一步来到秣陵城的陈长靖、王世佑,早已在城北的云来客栈安排好了一切,是以,乌克等人一到达丹阳郡便直奔云来客栈。
房内乌克跽坐于案几一侧,陈长靖抱剑而立,正禀报情况:“那晚属下按着大人的吩咐,记下了县府的所有脸面,孙全果然又派下人赵三前去报信。我便速速跟去,王世佑也与我一道。只是那人阴险甩开了我等走水道。属下赶至码头,他刚划船不远,我们也登上船划着追去,眼看距离差不多我们欲使轻功,他便跳入了水中…”
乌克听的有些不耐烦:“人可是擒住了?”
“擒住了,并按大人的吩咐以重金利诱,此人见钱眼开,不过一粒金珠,他便全盘托出。”
乌克凝神静听,并不打断他。
“他说孙全让其将大人来此查账册一事告知太守大人,让太守大人早做准备。
孙全让其事成之后他便飞鸽传信,他收了我们金珠,便伪造了信件飞鸽回去,想必孙全那边已经确信太守大人已得知了。”
“很好,郡太守陈裕,此人颇有城府,没有定论之前万不能打草惊蛇。”乌克沉声道,又看一旁陈长靖眉头要打结的样子,问道,“还有何事?”
陈长靖吞吞吐吐的:“还有一件事,我和王世佑跳入水中抓人的时候,抓回来一个女子…”
乌克心下微沉,皱了皱眉:“可问出此人是谁,是否与此案有关?”
陈长靖为难道:“这女子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到现在还未醒…属下怕此人可疑…此时王世佑便是守着那女子,等大人指示。”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乌克,乃一浑白莹润的玉璧。
“厨娘帮她换去湿衣物时发现了这个”。
乌克接过,这是一块上好的和阗白玉,腻如羊脂触手生温,璧上刻有繁琐符文,状如祥云。他出生富贵,吃穿用度无不上品,这块玉在他眼里却算不上最好的。
复又递还给陈长靖,面色凝重:“你去找个行家看看,出自哪家玉铺。再去宛陵县查查她身份,是否与孙全有干系或现里可有无女子失踪案例…”
“诺”。陈长靖领命施礼退下。
“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 摘至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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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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