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提着十二寸的箱子跟在领路的老板后。
老旧的楼梯发出木质酥松的“咯噔”声,听着就让珍妮赶紧落后几步,避免与那宽得塞满楼梯道的老板一起踩空。
“就是这儿了。”二楼除了短宿的客房便是资深的员工宿舍,同时有个上锁的楼梯连接住着老板一家的三楼空间。
老板也是有女儿的,即使要拉一脸懵懂无知的珍妮下海,也不由得对其升起怜悯之情。
悲剧,你的名字叫穷人。
“这房挨着阿让厨娘,你要是愿花上几苏,可以使唤她的女儿烧盆热水。”
老板从姐姐那儿学会如何挑选员工,管理员工。
阿让厨娘是二十年前来巴黎谋生的法维洛勒人,据说她在老家还有一个因盗窃罪而锒铛入狱的可怜弟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家变得声名狼藉,不得不把年长的孩子送给邻村的木匠为徒,以此换取前往巴黎的微薄路费。
珍妮刚把木箱放下,就有一个围裙洗成米黄色的姑娘敲响房门。
“嘿!你这麋鹿真是长了一双兔子耳朵。”老板冲着脸蛋烤成苹果色的姑娘笑道:“琴,你赚钱的机会可算来了。”
苹果色的姑娘冲着他羞涩一笑,进屋前往围裙上把双手擦净,试图给客人留下较好印象:“尊敬的女士,美洲人酒馆里的女侍琴随时准备为您服务。”
“麻烦为我准备洗漱的热水以及干净盆子。”棕黑色头发的客人从腰侧的口袋拿了20生丁给期待已久的女侍琴。
老板见了,有些疑惑姐姐为何选了她做目标对象:“您是从哪里来?“
“英国。”珍妮见老板还没离开的意思,于是把双手顺着腰下的裙摆合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问您还有何嘱咐?“
“哦!我忘了把门锁给你。”老板从宽松的裤里掏出一把沉重的锁:“相信我,您会需要这个防住还能划开简单木闩的醉客。”
郊外的酒馆不常遇见单身女客。虽然消费拦住了些不法之辈,可是财力又不等于真实人品,更何况些压货的九流不必承担食宿费用:“睡前记得把窗关好。”
他家有两年轻的女侍,所以见过不要脸的来扒窗户。
珍妮把老板送走,又等女侍送来热水才锁上房门,打开那个已经掉漆的手提箱子——里头除了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换洗的衬裙与防身的匕首,就只剩下还未兑换的白色英镑。
珍妮把这叠英镑卷好塞进带绒的手套里。
为了不让萍水相逢的康利夫人起了疑心,她特意把手套压在塞满箱子的衬裙下,然后用围巾做了防护避免意外发生。
财不外露是各国公认的生存经验,不过与这经验相反的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先敬皮囊再敬魂”的处世之道。
莫名穿到十九世纪,而且还倒霉催地成了一名乡绅独女的珍妮还没搞清到底发生了啥,就被等着继承遗产的堂兄给“扫地出门”。
原身的父亲死得突然,来不及把动产折成现金塞进女儿的嫁妆,所以珍妮能得到的遗产只有母亲的嫁妆,以及父亲的一半动产。
按理说一乡绅的女儿怎么也有一千英镑的财产傍身。
十九世纪初的英国国债有4.5%~6%的收益率,而银行定期的年利率高达三点。珍妮若有一千英镑的遗产傍身,无需复杂的金融操纵就能靠着50英磅的年息舒服度日。
要知道在十九世纪的中期,一百英磅的年薪就已经步入伦敦中产,而简.爱做家教的年薪也不过是三十英镑。只要珍妮不继续摆乡绅阶级的淑女架势,就能依靠一千英镑的本金混吃等死到下个世纪。
然而现实永远都是这么扎心——珍妮的母亲生前挥霍了所有嫁妆,父亲除了维持乡绅的基本排场还试图经商,屡战屡败,所以留给珍妮的动产有且只有一百英镑。
而这不是凄惨的。
最凄惨的珍妮今年只有十七,所以按照英国的法律,她得找个亲戚监护她至成年……而且这时的成年线是二十一岁。
按理说在继承伯父的不动产后,珍妮的堂兄应该庇护这个堂妹,可是作为有口皆碑的体面人,他既不想把这堂妹送去昂贵的寄宿学校,也不想让邻里蛐蛐自己虐待伯父的独女。
为了甩掉珍妮这个吞金的累赘,堂兄想了一条毒计——他为珍妮“精挑细选”了不要嫁妆的体面绅士。说是绅士,但是年纪足以去做珍妮的父亲,而且还瘸了条腿,与亡妻有个十岁的女儿。
旁人若是想说什么,堂兄也有“珍妮是孤女”,“对方有着高于自己的社会地位”等理由搪塞。
当然,堂兄也没把事做绝,“你若不想嫁给对方,就去巴黎投奔亲戚。”
珍妮的母亲是法国人,能在第二次反法联盟时给嫁到英国的女儿准备三千英镑的嫁妆就足以说明她家是有一定地位,搞不好那博林先生还是托了“科西嘉的矮子”的福才上娶到了珍妮的母亲。
虽然在嫁到英国的这几年里,珍妮的母亲跟娘家的联系寥寥无几,但是就像莫泊桑的小说里写的那样,只要没有亲眼见到于勒叔叔,大家都还相信他有几分本事。更别提在十九世纪的法国,保王派与共和派、拿破仑的支持者你方唱罢我登场,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在权力的空隙悄然冒头,连已经遭到法王驱逐百余年的胡格诺派都试图回来争取权力。
在此情况下,娘家人连自身的安危都无法保障,更别提与珍妮的母亲保持联系。
“波旁复辟十余年了,眼下已经站稳脚跟。”珍妮决定投奔她的外祖的家时,堂兄显得非常高兴,亲自将堂妹送上前往法国的诺曼底号。
得益于拿外祖家来狐假虎威,珍妮除了父母留下的一百英镑,还得到了五十英镑的路费与免费船票。
然而这在不确定的未来前依旧没给珍妮带来一丝安慰,相反,一个前往巴黎寻亲的独身少女极易成为三教九流的狩猎对象。要不是有一百五十英镑的底气和堂兄开的路条让她一路都与“良民”通行,估计在下诺曼底号的那刻就有人替她“排忧解难”。
而康利夫人正是想替珍妮解决落脚之地的“好人”之一。
在巴黎,有五分之一的妇女从事风尘活动。
康利夫人能搬进巴黎的克利什街自然是有几分本事——她手下的老姑娘们可以应付乡下的旅客,自命不凡的托洛米埃,可是到了呼吸都有玫瑰味的克利什街,也不过是名流尝惯巴黎大餐后的一点刺激,压根没有多少常客。
依靠敏锐的商业直觉,康利夫人很快明白巴黎的名流想要什么,于是寻找更加符合上流审美的聪慧姑娘。
珍妮不仅年轻漂亮还受过系统的文学教育,不至于和偶尔会用拉丁谚语的名流没有一丝话头。虽然珍妮装的很像小家碧玉,但是老鸨本就是与各式各样的人在往来交际,更何况是康利夫人这从乡下杀进巴黎大区的精明之人——她几乎是一眼看出珍妮是在装模作样,巴黎压根没有能让珍妮投奔的可靠亲戚。
“哪家的淑女会独自投奔远房亲戚。”
珍妮给女侍的20生丁让老板生疑,于是去问姐姐是否看错了人。
康利夫人在外甥女的屋子住下,一边把帽子、围巾,镶边的手套与挂有各种小工具的腰链卸下,一面向弟弟解释道:“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家道中落又不肯相信自己已经孤苦无依,所以在把父母留下的一点钱给花干净前都不会低头。”
说罢还在胸前划十:“可怜的姑娘。”
“可怜的姑娘。”老板跟着应和了声,问起如何安置这个英国姑娘:“您想把她捧成巴黎的交际花,但是一个乡绅的女儿不易就范。”
康利夫人之所以在邻里有着较高名声,就是因为她不干那逼良为娼的恶心事儿,同时不搞卸磨杀驴的传统操作:“她这样的姑娘是有几分架子,舍不下脸做腌臜之事,可是这样纯白无暇,没有经历太多挫折,太多诱惑的姑娘也是最好骗的。”
“我只要把她留在那纸醉金迷的巴黎,给她一个接触名流,纵情声色的绝佳窗口,就会有人替我劝她沦落风尘。”
每年因为爱情、虚荣、无望的等待与绝望的报复而沦落风尘的良家女子不计其数。
康利夫人坚信珍妮不是特例,同时可以“到我这儿总好过成为某人的禁脔,酒馆的流莺”而获取安慰:“你离开前可留了锁?”
康利夫人把珍妮视作囊中之物,自然不想酒馆里的登徒子把珍妮捷足先登:“我可没忘牙齿掉光的托洛米埃是怎么看她。”
“留了。我还嘱咐她睡觉前把窗户锁好,避免有人另寻他路。”托洛米埃是酒馆的常客,总爱吹嘘他年轻时大受欢迎,经常会有心碎的姑娘到处打听他的行踪。如果不是老板的女儿早就去了寄宿学校,阿让厨娘有个同在酒馆干活的强壮儿子,估计这厮儿会对酒馆的姑娘下手:“琴会看好客人的房门,不让狐狸有得逞的机会。”
康利夫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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