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她紧紧攥住云枬的手腕,使她无力挣脱。

雨势渐小,云薇却早已浑身湿透,她顾不上什么淑仪端庄,狰狞着一张脸,似是恳求更多像是安抚自己:“母亲死后,父亲还有祖父,他们恨不能把心把肝都掏给你了,还有你的皇帝舅舅,得了什么宝贝都往你这送,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不争不抢,唯独太子妃的位子不行。”

这张嘴一张一合,逐渐与多年前吴娘子的嘴巴重叠。

相差无几的说辞,只不过彼时站在对面的是她母亲。

云枬闭了闭眼,脚下是泥泞湿滑的悬崖边,一有不慎,她便能坠下去,粉身碎骨。想到母亲,她已不再发抖,从容地等待死亡之手将她带走。

云薇望向她背后的深渊,有些出神。

少倾,她眼神更坚毅了些:“姊姊,该享的福你都享受过了,往后的路就让我来替你走吧。”

言毕,她便松开手,猛力将云枬往后一推,那张苍白清丽的容颜就离她远去了,直至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乱石峭壁之下。

云枬眨巴眨巴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王拾说她福大命大,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只磕瞎了双目,这已是天官赐福。

云枬不置可否。

被他救起差不多有半年光景,从蝉虫始鸣,到如今簌簌叶落。

起初她昏迷了半月之久,为了保全姑娘家的名声,王拾并未对外声张,跋山涉水去远处庄子上请大夫来替她诊治,所幸她并未伤到要害,只是浑身肌肉酸疼,骨头像散了架。

她醒来后只问了一句自己是否死了便再无他话,王拾以为她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遇上了负心公子才来山上寻死,一向寡言的山间汉子那一日说了好多人活着多美妙的好话。

王拾还说他救了很多阿猫阿狗,她还是他救的第一人。说到这,一脸忧容病态的云枬才一展笑颜。

她身体更差了,咳得比从前厉害,这是她母亲死时她哭出来的毛病,王拾却以为她是摔下来没好利索,想着找大夫再换换药。药草昂贵,他卖了七垛柴火并五条三斤左右的鲜草鱼才换来一顿的药量。

除去下雨天,他几乎每日都去山上捡柴火,一捡就是一整天,他怕云枬独身无聊,便从牧羊人那买了一只小羊羔,小羊饿了咩咩叫,云枬就会抓一把青草喂它吃,原本半罐油沉的羊崽子到如今云枬再也抱不动了。

约摸不到酉时,王拾就会回来,他说那时太阳要落山了,林间开始起雾气,山里的虎狼饿了一天也会出洞觅食,因此要赶在天黑前尽快下山。

他身上系着一串黄铜制的铃铛,据说是他幼时父母防止他走失特意系在他身上的,一戴就是十几年,走起路来叮当响,因此云枬次次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进门第一句话总是问她身体好些了么,说实话,云枬都有些听腻烦了。今日却有些不太一样,他话带忧愁地道了一句:“近日真是多事之秋。”

可还不等云枬询问此话因由,他便接续上那一句了。

“今日好点了么,还咳得厉害吗?”

云枬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打紧。”

话刚说完,她便掩着唇齿咳起来。

王拾就有些唠叨:“近日天气转凉,不宜在外久坐,你若是再想出来就多添件衣裳。”

云枬想应着,却咳得更厉害了。剧烈的咳嗽震得她心肺生疼,她总觉得自己被他救起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王拾扶她进屋里去,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替她顺背。直到云枬好些了,他想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拾起话题继续道:“东坡上蔡大娘死了,幼时她对我多有照拂,一会儿我去吊唁,起码待上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有这事儿绊着,今日就不烧火了,正巧儿方才在路上遇见从镇上回来的卢大爷,换了两个肉包子,你今晚先将就着吃了这两个包子,明日我上山抓两只野兔来烤了,给你解解馋。”

他从背篓里拿出一块油纸包裹着的物什递到云枬手里。撕开油纸,包子的油香味就开始飘散了。

云枬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吃什么?”

“我在蔡大娘家蹭一顿大锅饭。”

他瞥了一眼外面擦黑的天色,从门后的小木柜里拿出一贯铜钱揣在怀里,之后便跟云枬告别,“天色不早了,我早去早回,你吃完也早早歇下吧,外头风凉,别再出来了。”

嘱咐完,他闭了云枬屋里的门窗,而后关上大门,那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就渐行渐远了。

只是话说得轻巧,云枬怎么也睡不着,在屋里憋闷得慌,她便又循着那串挂满铃铛的绳子坐到了屋外,不过她很是听话地多披了一件衣裳。

这串铃铛绳是王拾为她而设。因她出行不便,他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比如想出门就顺着床榻扶杆上从上往下数第一根挂满了铃铛的绳子,想喝水就顺着第二根绳子,想如厕就顺着第三根……

因此她每次下榻,屋里屋外都丁零当啷的,如这家主人走起路来一般。

初时跌跌绊绊,现在的她已是轻车熟路。日子久了,她还默默给这座小屋取了个名字,叫“叮铃野居”。

他家屋舍不大,没有厅堂,进屋便是卧榻。正房东西各有一间耳屋,原本放些杂物,她住进来之后,王拾就收拾出西间来住。整座房子连间灶屋都没有,烧火做饭都是在院子里,每日的炊烟熏得她鼻涕眼泪齐流,王拾用湿帕替她掩面,唯恐她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

摸着门前的竹凳坐下,云枬才长舒出一口气。晚风的确带着丝丝凉意,吹得她阵阵轻咳,不过眼下无人唠叨,她其实乐得自在。

想必此刻已是繁星满天。

她曾经在云家,最爱登上四面敞窗的揽月阁,数着天上的星星入睡。那是她母亲的故居,除了她无人敢踏足。幼时她母亲在揽月阁揽着她,给她一一介绍天上的星星,比如天上最亮的那一颗,叫太白,《诗经》中所谓“东有启明,西有长庚”,皆谓太白。

思及往事,云枬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哗哗的落叶声将她拉回现实。

她现居是个无名村野,方圆几里不过十来户人家,多是早年江南闹水患逃灾来的,每个人口音不一。王拾算是庄里的老住户,他父母死后,独居在这山脚一隅。

附近山野连绵,听王拾说,此处距离她摔落的地方,已是翻了两个山头。地方隐僻,邻舍间又相距甚远,除了外庄上的王大夫,无人知晓她住在这里。

她不知道云薇回去后对父亲是怎么一番说辞,也不知道父亲有无派人来寻她的“尸体”,她只知道云薇的话不对,父亲于她虽有愧疚之心,却不是那种能把心肝掏给她的人。唯一能做到把心肝掏给她的人是她祖父,可他在西凉住了三十八年,这期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她在云家实际上已无至亲,心里总也不愿再靠近那处宅院。

半年来她只给医女素琴寄过一封书信,寥寥几笔也说不清自己的遭遇,不过云枬相信,素琴她懂。

也不知在屋门口坐了多久,外面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云枬便知是王拾回来了。

他一进门便借着月光看到了屋檐下的人,这次他倒没有唠叨什么,只是情绪低落地问了一句怎么还不睡。

云枬只道“天色尚早,睡不着”。

一阵窸窣声,就听王拾说:“这是蔡大娘生前晒的肉干,我回来时蔡家妹妹给的,你尝尝。”

云枬刚想拒绝,王拾就把肉干放在她手心里了,她便拿起放在嘴里嚼了嚼。

硬得像石头,但味道不错。

王拾在她身边坐下,一声不吭,云枬只能听到他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连山里的野猫死了都要立一块墓碑悼念,更何况蔡大娘是个曾对他多有照拂的大活人。

云枬不会安慰人,只道:“斯人已逝,节哀顺变吧。”

王拾凝望着天上的繁星,怅然道:“我难过倒不全然是因为蔡大娘。”

“我娘也是死于深秋,过几日就是她的忌日了。”

他这么一说,倒也勾起了云枬的伤心事,嘴里的肉干生生哽在喉间,咽不下去了。

两人一阵沉默,气氛伤感。

王拾率先甩了甩脑袋:“不提这些伤心事了,你要开开心心的,眼睛才能好起来。”

“嗯。”

他又想起什么:“对了,我白日听闻的,倒也是有一件好事。”

“什么?”

他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错,说起话来少见地雀跃:“太子过几日大婚,听说届时阖城会挂满七彩灯笼。只盼着快快治好你的眼疾,咱们也去京州城里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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