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吓了一跳,一连说了几个“使不得”,赶忙伸出手想要将杳闻宁拉起。
可小娃娃神情严肃,向后挪了挪,用沉默表示拒绝。
只见她攥了攥头发,用食指沾了沾发尾上的血,然后在地上描了一个横。
起初林霜以为她是在画画,可瞧了片刻才发现,她竟然是在写字,虽然字形歪歪扭扭,甚至缺少笔画,但一眼就能看出写的是个“武”字。
随着地上的字越来越多,林霜读了出来:“武……师……父。”
武师父?
这是何意?
林霜疑惑地看向杳闻宁,只见被血污与泥土沾染的小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最后点点地上的三个字。
他猜测道:“小姐是想……跟林霜学武?”
杳闻宁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从看似毫无变化的小脸上竟然能看出隐隐的期待。
“不行。” 林霜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到拒绝,杳闻宁突然眸色一沉,拧着眉看着他。
林霜躬身道:“小姐,林霜只是府中的下人,小的教您实属不妥……哎哎哎,您这是做什么?”
还不等他解释完,杳闻宁直接弯下腰冲他磕头,眼见来不及阻止,林霜肉眼可见的慌乱,竟然双手抓住胳膊直接将她举到了空中:“不行!”
二人双双愣住,场面一度颇为滑稽。
“啊!”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尴尬,只见刘明站在大门外,双手捂着胸口,目光扫过已经没有意识的杏儿,再抬头看向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何事!?这杏儿……”
林霜生硬地咳了两声,装作无事地放下杳闻宁,快步走到明叔跟前:“是她欲杀杳小姐,被我摔了出去。估计是晕过去了……咦?”
放在颈间的双指微微一抖。
竟没有了脉搏?纵使女子娇柔,不过是摔了一跤何故丧命?
林霜眸色一凛,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头发,发现她嘴唇乌黑,双眼凸出,显然不是因为受伤而亡,而是……
林霜:“中毒?”
他与刘明对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对了,方才他注意到屋中的地板上也有一摊血迹,但杳小姐的身上没有伤痕,那血只能是杏儿所流。
莫不是在他赶到之前,杏儿已经中毒或是受了内伤?
蓦的,林霜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冲进屋中,果不其然在地上找到了打碎的水杯。
此前杳小姐喝水时便让他先喝,或许对杏儿用了同样的方法,也将水杯推到了杏儿面前。杏儿知杯中有毒,当然不会喝,误食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这只是他的推测,杳闻宁不会说话,无法阐述经过,但好在可以向她求证猜想的真伪。
可杳闻宁听了,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肯定也不否定,淡漠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刚见面的时候。
林霜没有办法,只得说道:“小姐若配合,林霜便答应考虑教你,如何?”
听到这话,杳闻宁涣散的眼神突然焕发出光彩,愉快地点点头,而后在地上写“都对”,肯定了林霜之前的猜测。
而后又“噔噔噔”地跑进了屋,拿起桌上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捧给了林霜,做了一个“喝”的动作,小手在脖子上一横。
林霜问道:“小姐是说,这水有毒?杏儿就是因此而亡?”
杳闻宁点头。
林霜透过门扉看向远处杏儿的尸体,双眼微眯。
尸体旁刘明的表情仿佛大难临头一般,甚至开始跪下来拜天。
林霜走过来,不明所以的问:“明叔这是……?”
刘明一脸苦相,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杏儿……可是陛下赏赐的人啊!’
“什么?!”林霜惊道,“不是说过碧院的丫鬟会从外面雇么?怎么用……”
刘明道:“本来圣旨上说下月十五杳家女才入府来,谁料今日便在门口看见她,咱们府本来没有女侍,正巧前几日陛下封赏下来,其中就有丫鬟,本想等过几日搬完家了再寻其他的,用几日也无妨,哪想……哎,出了这档子事啊。”
林霜道:“也怪我,早应该料到容不得这小姑娘活下来的,除了有怨气的府中人和杳琛……还有陛下。”
杳闻宁安安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看着林霜与刘明神情凝重,说了许久的话,然后来了士兵,将杏儿的尸体与那壶毒水,一并带走了。
林霜与刘明走到她面前,行礼道:“杳小姐受惊,是老奴之罪。”刘明道,“明日会有新的丫鬟过来伺候,还请您忍耐几个时辰。”
杳闻宁站起身,猛然摇了摇头。
刘明不解:“您是……何意?”
只见杳闻宁来到林霜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指着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您是要他?”刘明试着揣测道,“……只要他?”
杳闻宁欣喜,点头。
“啊,这……”刘明似乎有些为难,拖着长音看向林霜,最终妥协道,“好吧。既然您要求,碧院中只留林霜一人,若今后有需要,再说与老奴便可。”
刘明走了,林霜看着屋内地板上的血迹,叹了口气。
干活吧。
于是撸开袖子,脚迈进了屋,衣摆上明显的阻力突然阻断了他的步伐,林霜回头看向拉住他的杳闻宁。
一回生二回熟,只见这小娃娃利落地跪下,就要给林霜磕头。
“不可!”
这次林霜伸手刚好扶起她的上半身。杳闻宁抬起头时,眼神中满是不解。
“方才林霜是答应考虑一下。”他道,“可考虑过后,认为您拜林霜为师还是不妥。”
林霜这赖耍的坦然自若,揖手后挽起袖口,自然地拿起抹布清理地面,丝毫没觉得在一个五岁小孩子面前失信有什么不对。
杳闻宁的小脸冷的仿佛冬月里结了冰的湖面,漆黑如墨的双眸紧盯着林霜那张关公似的脸,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挪移。
心中有了主意。
翌日,东方的地平线上正泛起鱼肚白,林霜身为下人自然起的早些,洗漱完毕后打开门,惊奇地发现杳闻宁起得更早,背手站在院子正中,那下巴微抬的样子,颇有些大侠韵味。
林霜上前行礼,刚端起手臂,谁料杳闻宁陡然起势,吓了他一大跳。
只见杳闻宁向右跨了一大步,双脚分开,同时双臂曲于身侧,化掌为拳,双腿带着上半身下沉,呈半蹲姿态。
原来是扎马步。
林霜被杳闻宁分外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憋着笑意颔首道:“杳小姐早。”
然后便开始对前院进行洒扫。
地上杏儿的血迹已经不见,昨日刚清理的地方,不过才过了一晚,又被一层薄薄的黄土覆盖。
林霜嗅着风中的土腥味,他虽对上京陌生,但父亲母亲过去时常跟他提起此地,说是气候较风沙肆虐的塞北更为宜居,地势平坦,灾害甚少,不像节黎,一年四季连太阳都见不到。
况且上京正值初秋,而非风大的季春,为何风中会夹杂如此多的沙尘?
这现象实属反常。
用细高粱草做的笤帚宽大,可质地过于蓬松,林霜一个横扫,扬起一阵土风,呛得人睁不开眼,方才光顾着思考,他才想起扫这样的地面应该在扫尾沾些水,方能防止尘土飞扬。
“咳咳咳。”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手扇走黄土,略过跑步的杳闻宁,往后院的走去。
林霜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杳闻宁立刻停止高抬腿,目光注视着离开林霜的方向,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仿佛垂钓的人盯着即将上钩的鱼儿。
突然,她感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转头看,敞开的院门处,一个丫鬟站在那里,与她隔着院门相望。
无论是林霜,还是管家明叔,亦或是昨日想要杀她的杏儿,府内的下人见到杳闻宁皆规矩地行礼,可是这个丫鬟,站在院门的阴影中,整张脸晦暗不明,只能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杳闻宁的眉头缓缓蹙起。
那丫鬟手中的是杳琛的令牌!
想起接到赐婚圣旨那晚,杳琛将杳闻宁唤到跟前,说道:“若见此令牌,速随之来见为父。”
一个早把女儿遗忘在脑后的父亲,声音中自然是没有什么温情,但那晚,杳琛还是试着放轻声音,对她道:“孩子,永远别忘了,你姓杳。”
晨光微暖,但在看到令牌的时候,杳闻宁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杳闻宁心中波澜,可她没有动,小小的人儿立于院中,竟然能看出一丝冷傲。
她们隔空对峙,杳闻宁在赌,赌这个杳琛的细作不敢进到碧院中,堂而皇之地将她绑走。
打完井水的林霜提着桶回到前院,只见杳闻宁面色肃然,如临大敌。
林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姐在看什么?”
杳闻宁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了,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分神片刻。
扭头再观院门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杳闻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告诉林霜杳琛的事。
林霜也没有追问,从桶中舀起一瓢水泼到地上,扫起来果然不起尘了。
试验成功,他也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杳闻宁依旧在一旁扎马步。
只是林霜没扫多久,他就发现,前院这么大的空地,无论扫到了哪里,一抬头准能看见杳闻宁在面前,离他不过两步的距离。
她不是在扎马步吗?怎么还能变换位置?
注意到这点之后,林霜便开始用余光有意观察杳闻宁。
沾了水的扫帚从东往西一点点扫过去,等到二人间距稍远的时候,只见杳闻宁上半身一动不动,右脚微微踮起,然后快速地向右平移了一步,整个过程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化,绷起的小脸与她的偷偷摸摸的行为大相径庭,样子颇为可爱,有一种冷冷的淘气,差点让默默观察的林霜笑出声。
他没有立刻戳破,而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做着手上的事,就是想看看这丫头想要做什么。
可直到前院的地扫了大半,杳闻宁也只是以扎马步的姿态默默跟着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还是林霜先忍不住了,扫帚一立,双腕交叠搭在把手的一端,浅浅勾起嘴角道:“小姐,马步可不是这么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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