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闻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呛回声去。夏帝以为林肖将说的话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说道:“年轻人,莫要有了点功绩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冬猎一事,还是交由林爱卿去做。”
林肖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伸出手。
杳闻宁眨了眨眼睛,视线停留在那只好看的手上半晌,而后从怀中拿出虎符,放了上去。
皇帝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又变得慈祥起来,说道:“闻宁啊,你不是之前还奏请去国子监吗?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去吧,女孩子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了。”
杳闻宁颔首应道:“是。”
群臣相互对视了几眼。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不是一向帮扶杳家打压林肖将的吗?杳家小姐好不容易稀释了林肖将的兵权,为何如今又轻易的还了回去?
看着殿中央身形落寞的杳家小姐,被捧上高坛如今又一无所有,征战一年的辛苦,到头来除了能进国子监其他全无。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杳家如今势力过大,陛下这是又有了帮扶林家之意。
“退朝——”
“恭送陛下。”
众臣躬身,心中又有了另一番计较。
马车一辆一辆离开皇宫,杳闻宁没有再跟着杳琛,自行出了宫门。
一路上众人见她冷脸,想着该是失了兵权还糟了皇帝的训斥而心中不快。
尹呼安在马车前等着,看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心中甚至疑惑:不是早上还心事重重的吗?怎么一个早朝的功夫,将军竟变得如此愉悦?
尹呼安心思细腻,一向能捕捉到她微末的情绪变化。见他一脸疑惑,杳闻宁示意莫问,然后目不斜视地走上自己的马车。
回到相府的小院,正巧碰上家中的下人来领委屈钱。
看那宽厚的背影,应该是力士粗使,城墙厚的身躯缩在厅中的石凳上,模样甚是憋屈。
他一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尴尬地摸了摸裤子,局促不安地说:“是夫人院里的小红……”
阿米一手拿本一手执笔,两眼目光如炬:“真的吗?”
力士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真,真的。”
“撒谎!”
阿米公堂审案一般,拍案奋起,用笔杆打掉他试图遮掩的手,指着那五道指痕说道:“你自己看看,府中哪房女子的手有真么大,指甲的挠印有这么宽?!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来吃白食的!”
似一座小山般的壮汉被一个小姑娘唬得快吓哭了,阿米叉着腰看着他,怒目圆瞪的样子很是凶煞,但再一细看,哪里是凶煞,那眼中毫不遮掩的分明是对自己的赞许。
我可真是西厢小神探!
“将军,你回来啦!”
杳闻宁进了亭子,见到一个大汉抽抽搭搭地,疑惑地看向阿米。
阿米得意地说:“又是一个自己伪造伤口来咱们院里骗钱的,还好阿米眼睛好,又聪明,这才没让坏人得逞!”
壮汉见竟然是闻宁小姐,顿时慌了神,双腿一软跪下求饶道:“家中老母生病,急需用银子,这才初次下策,奴,奴才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也是老实,一看就不长做偷鸡摸狗的事,不然哪能被小姑娘一吓唬便现出了原形。
杳闻宁再瞧了一眼那人脖子上的伤口,挑了一下眉毛,问道:“你与主君屋中的阿成相熟?”
壮汉挂了两条鼻涕,表情懵懵的,说道:“对……对啊,我与阿成是同乡。”
他身上的伤确实是阿铭帮忙弄出来的,闻宁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此话他没有问出口,怕加深了什么莫须有的罪过,只是一个劲的求饶。
哪想杳闻宁顿了片刻,竟然说:“拿银子给他。”
“啊?”一旁的阿米一愣,“他糊弄咱们,咱们还给他钱?”
杳闻宁勾勾手,显然不想多言,阿米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从怀中拿出钱袋放到杳闻宁手上。
杳闻宁说:“五两银子,拿去给你娘治病,剩下的一两给阿成,他帮你的忙,说起来也出了力,该分给他一些。”
磕头的壮汉还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抬头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他内心既愧疚又感激,心中一热,朝杳闻宁重重磕头下去。
“从今往后,奴才的命都是您的!”
杳闻宁双指抵住他的肩,阻止了他磕头的动作,说道:“生命贵重,非银两购得,你若有心,待到你母亲病愈,再与阿成来谢我也不迟。”
“是!”壮汉气洪如钟,拜谢了杳闻宁。
“阿米,你送送他吧。”
阿米抱着她的记事本,嘴撅的老高,不情不愿地应了句:“哦。”
杳闻宁叹了口气,从钱袋中拿出二两银子,放到阿米的手心里,说道:“阿米观察细微,明察秋毫,这是给你的奖励。”
阿米看见钱眼睛都亮了,阴郁的神情顷刻间一扫而光,将本子放到桌上,欢欢喜喜地引着那名下人往院外走去了。
见人行远了,尹呼安问道:“为何?”
杳闻宁翻看着阿米自己做的记录簿,慢条斯理地回道:“你说阿成的事?”
尹呼安点点头:“嗯。”
“男子力气大,留下掌印并不奇怪,可那之上还有指甲的抓痕,便是不同了。院中男仆因为要干力气活,通常指甲都不会太长,这相府内留指甲的下人,怕是只有他的身边的书童成可以。”杳闻宁抬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尹呼安,问道,“平日里不见你好奇这些,忽然转了性?”
尹呼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厚地“嘿嘿”了两声:“上次殿下嘱咐说一定要尽心为将军办事,所以上心了些……”
杳闻宁此刻注意力全然都被阿米的册子吸引了过去。
阿米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例如人,天,是,不……等。她记录事情,一开始还是用句子在写,绞尽脑汁用上她会的那几个字再配上简单的画,但是几人过后,阿米放飞自我,“人”字长出了手臂和脑袋,“桌”字被削去了头,“水”字多写汇成流,以画成句,线为顿,很是生动有趣。
看了几页,杳闻宁不由地低低地发出一声感叹:“哇。”
还没等尹呼安也伸过头去看,阿米便回了来,身后还跟着他们之前口中谈论的阿成。
阿铭躬身道:“将军,相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杳闻宁挑眉,感到十分意外。
外人见他们父女皆是一体,朝堂上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对她颇为维护,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二人只是名义上的血缘至亲,实则根本不熟。
杳闻宁幼时,母亲尚在,她还是名正言顺的杳家嫡女,见到这位父亲的时候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更何况之后母亲早逝,奶娘失踪,她大冬天被推进寒潭中,险些丧了性命,他都不曾出现,更别提在她被诊出无法生育之后。
再次见面,便是林肖将大胜归朝,高封天策上将,杳琛似乎想起了她这个女儿,又带着丰厚的礼物,重新装点了破败的院子。
她再次成为杳家嫡女,被杳琛送给了林肖将。
十年后,新皇登基,她与林肖将解除婚约,被皇帝指婚给太子安,带兵南下,这些对一介女子而言惊世骇俗的事情,杳琛都是看在眼中,没有多说一句。
可今日是怎的了,竟突然叫她去书房单独见面?
杳闻宁略微蹙眉,问道:“何事?”
“阿成不知。”
杳闻宁又问:“丞相是方才到的家吗?”
阿铭答道:“是的。”
杳闻宁本来不想去的,她与杳琛实在无话可说,但转念一想,下朝后没见到杳琛,似乎是跟着一个小太监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莫不是皇帝与他说了什么事?
思索了片刻,杳闻宁站起身,对阿成说道:“带路吧。”
杳闻宁跟着阿成走出西厢,朝书房走去。
谈延查宋守在门口,阿成为她推开书房的门,躬身道:“将军请进。”
杳家人都知道,丞相的书房是相府禁地,连小厮都不能进去打扫。
杳闻宁往里面望了一眼,没有动。
阿铭鞠躬更深,重复道:“将军,请进。”
杳闻宁抬脚,迈过了门槛。
相府禁地与普通书房无异,只是常年不开窗不通风,屋中有一股陈旧又阴暗的气味。
杳琛坐在桌前,抬眼见杳闻宁来了,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将浆糊仔细涂抹在一张裁好的纸的边缘。
杳闻宁垂手而立,亦没有出声。
杳琛将纸折了几折,而后把涂好浆糊的边缘黏在一起,如此几下,一个信封便做成了。
垂下的眼皮掩住了随他手指而动的眼珠,杳闻宁不动声色地将屋中的陈设和桌上的物什尽收眼底。
杳琛拿起信装进刚做好的信封中,虽然信被折成了不大的一条,杳闻宁却还是能从信纸背面看见笔锋晕染的痕迹,看上去不像是大合使用的四四方方的文字,它从上而下连成一体,好似符文上的笔咒。是图?还是别国的文字?
杳琛将信笺封好,向门外唤了声“阿成。”
阿成应声进来,杳琛将信递给他,也没有任何嘱托,阿铭接过信便直接走了出去。
事情做完,杳琛整理起桌面上的碎纸屑,似乎是将眼前的等待的女儿忘了一般。
杳闻宁抬了抬下巴。
叫人来书房,却又无视?
心中嗤笑,
五岁那年,他突然闯进小院,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名器玉石,一声不吭地升了她的供应,那时杳琛的表情与现在可谓是如出一辙。莫非他觉得自己是高祖,也能做到一怒百官失色,一笑万民欢腾了吗?
杳闻宁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他的自以为是身上,抬脚向外走去。
杳琛终于开口了。
“你可是心悦那林家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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