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阅读它需要极其强大的神魂,而是它最初并不是为人所创,它是被灵种创造并使用的。随着天生灵种的日渐稀少,掌握灵文的人也逐渐消亡,就连白埜恐怕也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你倒是记得快,这个呢?”
白埜又用灵文教了几句,没想到卞荆不但能跟着诵读,甚至能立即记住。这下不止是他,连卞荆自己都觉得万分惊讶。
以往要是有这本事,怎么会在学馆三天两头被先生训诫!自己记灵文的速度,几乎跟赵瀞辞背诵课文的速度不相上下了。
可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卞荆思索着自己以往读书时的感受。
怎么说呢,过去听先生讲课,就像是在拿东西往脑子里塞,塞不进先生还硬塞,于是一边学一边忘。可现在学灵文,却更像是从脑子里往外倒东西。
脑袋如同一个装满了黄豆的破陶罐,叶先生说一句,这陶罐就抖一下,里面的黄豆便哗啦啦地往外掉。
仿佛是为了验证卞荆的猜想,白埜突然问了一句:“【昨天外面有没有下雨?】”
他用的是灵文的说法,如同一串优美的旋律,轻飘飘地滑过卞荆的耳畔。
“【没有。】”小孩极其自然地回了一句灵文,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而这短短的两句话,白埜并没有教过他。
话音落下之后,两人都愣住了。卞荆缓缓转过身,抬头去看身后的叶先生。
只见他微微蹙眉,眼中带着一丝茫然。
白埜的心里感觉十分奇异。用一种形象却不那么恰当的比喻,他现在的感受就好像是家养了一只学舌的鹦鹉,聪明伶俐,却在某一天突然说了一句他从未教过的话。
它是从哪里学会的呢?
灵文的读法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会了。由于文字的融合与演变,或许一些字眼还能被辨认,可要进行诵念,却要用到大量的不同的音韵,如果没有人亲身教授,根本无法掌握。
如果说卞荆能读懂一些灵文,这说得通。毕竟他的母亲姓东宫,教过他灵文也不奇怪,可要做到如今这般对答如流,却是不可能的。
一种文字,被记录下来之后,它的书写是可以永远流传。可若是没人再使用它,那么想要用它进行交流几乎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字形可以被记录,字音却很容易散失在漫长的时间里,它会被慢慢扭曲,然后消失不见。
白埜想问他是怎么学会这些的,可听着卞荆脑海中乱糟糟的念头,就知道小孩自己也不明白。
“还学吗?”白埜伸手将自己垂落到额前的发丝重新别到耳后,眼里的诧异已经隐匿,苍白的唇上却有了一丝笑意。
“啊?”学什么?舆图还是灵文?卞荆抓抓脖子,他显然还没从自己居然会说灵文这件事里回过神。
听见卞荆的心声,白埜说道:“那就都学吧。”
于是一大一小两人,对着这张舆图,一看就是一整天。
要说这上面最显眼的,无疑是几大世家与圣地。倒不是因为标注它们位置的文字更明显,而是它们大多就像是众星拱月的那轮明月,被无数如同繁星一般的城池所围绕。
那些规模较小的宗门或家族,一层层将它们拱卫在中心的位置,既像是护卫,又像是寻求庇护。而错综复杂的道路与河流在各个城池之间串联,又让处于中心位置的世家,像一只趴在丝网中心的巨蛛。
“首先是元家。”白埜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从世家开始讲。
元家的位置很好辨认,因为它刚好阻隔了灵居界与西荒。如同一条细长的缎带,所属的区域自西南向东北延伸,几乎能够连接北海与无涯海。
“元家看起来就是西荒与灵居界的分界,其实不然。它们真正的分界是一片千丈高的峭壁,元家属地沿着这片陡峭的悬崖一路延伸,才形成了如今的布局。”
作为六大世家中武力最为强大的一个,元家拥有着一支足以戍守或者说控制整条边界的军队,他们沿着这条绵延的峭壁巡回,防止任何人私自跨越。
当然,这股力量若是向内,也足以倾覆灵居界。
“作为世家之首,除了无可比拟的武力,元家还拥有极其特殊的能力。那是一种随血脉流传,能够掌握时间的天赋秘术。”
“天赋?”卞荆反问。他记得母亲似乎跟他说过这个,六大世家各自都有传承的血脉天赋,且各不相同。
“元家的天赋,被称为【还流】,准确的说,是一种‘回溯’之力,能够将一件物品或者一个人退回到曾经历过的时间里。”
但秘术的施展异常困难,如今的元家,能够完整继承并掌握这个秘术的,几乎屈指可数。而大多数能施展它的人,也仅仅停留在,将一朵凋败的花重新回溯至含苞的程度罢了。
“那这秘术最厉害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如果只是像叶先生所说的,维持花叶不败,这天赋也没什么用吧?
“最厉害啊……谁知道呢?”白埜悠悠地说了一句,并没有回答。
虽说秘术随着世家血脉已经流传了上千年,但关于它的一切依旧充满了谜团,没有人知道这样诡秘的术法所能达到的极限,究竟是什么样的。
“【还流】能回溯一个人的时间吗?”卞荆突然想到了什么,期待又谨慎地回头问道,“比如一个人受伤的时候让他恢复,或者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复活?”
“按道理可以,但是很难。哪怕是元家的嫡系子弟,现在也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况且,凡是涉及到人的术法,尤其是关系到生与死的界限,都不是那么好触碰的。”
“为什么?人跟花有什么不同呢?花能够重新开放,人为什么不能重活一次?”
“你觉得人与花,是一样的吗?”白埜的语气很淡,像是一片落下的雨。
“是啊。”卞荆毫不犹豫地回答。
“……人跟花不同。人有‘灵’。”白埜摇了摇头。
“‘灵’?是指灵力吗?那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呢,是不是要复生一个普通人的话,会更容易一点?”
卞荆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这让白埜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小孩那双乌亮的眼睛,能在上面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你为什么想问这个?你是想复生什么人吗?”
在白埜的认知里,卞荆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小除了一同生活的母亲,并没有别的亲人,他会想要谁复生呢?
卞荆也不扭捏,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在平淮城的时候……”
他将赵瀞辞一家以及赵掌柜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白埜也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他想要找元家人将那个赵掌柜复生。
“赵瀞辞如今也是渡落山的弟子,他已经在云栖峰上修行了,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如果有办法,他肯定很想让他爹活过来。”卞荆说着,像是又想起什么,突然提高了声音,“叶先生,书肆之前来过一个客人,好像就是元家人,她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将人复生,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做到,”白埜打断了他的猜测,见小孩有些失落,又说道,“……但以后说不定有。可是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生与死的界限,不是人能触碰的。”
也绝不要去触碰。
“为什么呢?”卞荆听出了白埜话中的严肃意味,却不愿轻易放弃。死而复生这件事,做不到也就罢了,如果能做到为什么不去尝试。
“……试图将亡者带回人间,会扰乱‘灵’,会模糊生与死的界限。当亡者重新开始呼吸的时候,生者也会被轻易地拖入另一边。”白埜语焉不详,显然是不想多说。
卞荆意识到这件事远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只好点点头,将这件事重新按回了心底。
他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早就习惯这种有所保留的谈话方式了。他的母亲高氏从前就经常这样,只会告诉卞荆他需要知道的东西。
当一件事,不管怎么问都得不到结果的时候,就意味着该由自己去寻找答案。而这件事,如果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就意味着力所不及,该放弃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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