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到家徒四壁的窘境,可朱大山确实没了能让他继续行商的本钱,母子二人又从未下过地,只能靠着变卖零碎和邻里接济挨过了一段时日。
可他现在突然说他有钱了,这钱能从哪里来?也只能是别人借给他的。
可谁会借给他呢?不说做生意没有稳赚不赔的,就看朱大山那戒不掉的赌瘾,谁又敢借钱给他?
“这你就猜不到了吧?”朱大山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灌了一大口酒,将胸口淋得湿漉漉的,这才开口继续说,“我家中还有一套白瓷茶具,虽不精美却大有来历,原本是做传家的宝贝,可今日十分凑巧,竟让我在集市上遇见了一个诚心求购的买主,愿意出高价买这一套茶具!我朱大山也算是做过大买卖的,手里银钱来往不知有多少,可也从未见过出手这般阔绰的人。至于多少钱……嘿嘿,就不说了。”
“不是说传家的宝贝么,这就卖啦?”宜娘有些惊奇地问道。
说到此处,朱大山突然左右看看,收拢了声音道:“本来是不卖的,可人家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有了这么一笔钱,我说不定能重新把买卖做起来。听说,这人为了找这一套白瓷茶具,跑了不少的地方,更是托人多方打听这才找到了我,耗费如此的工夫,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唉,这些都不管了,总之,今日之后,我朱大山便从头再来,感谢诸位这些时日的帮衬,落难之时才见真情啊,这一坛子酒我先干了!”
朱大山大手一挥,一番话说得豪迈极了,只是颅顶那片油亮的头皮有损几分英雄气概。同桌的几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整坛的酒。
“那买主是什么来路?你可小心点,别被人给骗了。”乔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一套白瓷茶具竟然如此稀罕,值得有人千里迢迢跑到青山坳这样的地方求购吗?怕不是遇上了行骗的人。
“哎!乔兄弟!这你放心,我早就托人打听过了,我手里就这么一点值钱的东西,哪能不弄清楚就草草出手,自然是已经确认的了。”朱大山很高兴,对乔安的提醒也都应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件事不能让我那老娘知道,她还想把茶具传给孙儿呢,要是知道它被卖了,估计能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打断我的腿。可不卖也不行啊,家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花钱?我这可是为了长久打算!”
明明刚才还意气风发,此刻的语气中又变得迟疑,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王斯年扭过头,在朱大山看不见的地方翻了翻眼睛,决心不发表任何意见。他要卖传家宝贝却不敢告诉老母亲,这究竟是为了得一笔做买卖的本钱,还是单纯犯了赌瘾?
见席间有些冷清,宜娘和王大丫赶紧打圆场转移话题。
宜娘笑吟吟地说道:“别说这个了,你们看,周围人差不多都坐齐了,热菜马上就来,大丫你手脚灵活,一会儿帮忙布置下菜碟,就别让客人们动手了。”
“好好好,我等会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先端一盆到我们这桌来,让我们三位客人尝尝。”王大丫咧嘴一笑,连忙答应,还不忘给王斯年打手势,让他一会儿跟着她一起去。
王斯年本来想装作看不见,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他可不想再往后厨钻。可王大丫在他面前一个劲地晃手上的红绳,一副“你敢装作看不见试试”的模样,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就这样,各色的菜肴如流水般上了桌,人们热热闹闹地坐了十几桌,宴席间觥筹交错,相熟或者陌生的面孔此刻都带着喜气的笑容,彼此交谈,相互敬酒,嘈杂的声响中夹带着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
尽管此时四周的山色与夜幕一片漆黑,寒意渐渐深重,口鼻呼吸间都是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可宴席上明亮的灯火却在众人的心头升起了一团暖意,那是对未来生活热烈的向往与希冀。
“铃铛对锤,一根筋,哥俩好,三星高照,四季发财……”
邻桌的一伙人正在饮酒划拳,个个开怀大笑,就差没爬到桌面上了。其中一人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没站稳,脚下一空居然倒在地上滚了一圈,滚进了桌子底下,看得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柳茵茵吃了几口停下筷子,正看见这一幕,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只是他刚弯了嘴角就顿住了,轻声开口道:“真热闹啊,可惜我们看见的只是幻境,只是过去发生过的事。”
他这话说的很轻,像是在问,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卞荆听见了却没做回应,依旧往自己嘴里扒着米饭,手一刻不停,也不挑食,像个真心实意来赴宴的。
赵瀞辞一晚上没怎么动筷子,他太久没有吃东西了,几年过去都快忘记了食物的味道,此时嘴里嚼着几粒米饭,更像是在嚼一块凝固了的蜡油,完全不懂为什么卞荆能吃得那么香。
他听见了柳茵茵的话,转头看了一眼那些喝酒的人,点头道:“是,都只是幻境。我们所见的一切早已在大水中化为乌有,待到此处幻境散去,他们都不会存在。”
不管是年逾三十才怀上孩子的宜娘,为了心上人求手绳的王大丫,还是踌躇满志重新开始一番事业的朱大山,这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的结局都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至少在他们来的路上,只见到了王斯年一个人。
柳茵茵想了想,此时的伤感毫无用处,于是决定还是专注于眼下,说道:“不想这些了。好在青山坳一行不是全无收获,起码能确定,那个云岩寺一定有问题。”
赵瀞辞点头:“是啊,这都摆在明面上了。”
就算王大丫那一对寺里求来的手绳还没显露出异样,可宜娘在下山途中遇见的事太过诡异,明显隐藏着什么。只是目前能打探的消息有限,一切都要等到上了云岩寺再说。
另外还有一处让柳茵茵很在意,就是宜娘那浑圆的大肚皮,实在不像只有三个月的身孕,大得有些太夸张了,让人隐隐有些不安。其实这一点王斯年也发现了,他甚至一开始就说了,可没人留意他的话,也就不好再提。
吃饱喝足的卞荆此时冷不丁发问:“晚上睡哪儿?”
“李婶说,让那个王猎户给我们安排,多半就是住他家了。”柳茵茵指了指正在被人按着灌酒的王斯年。
王斯年肤白,喝酒又很容易上脸,这时也不知道灌下去多少,整个脑袋都红彤彤地发热,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他本来就不爱喝酒,可架不住劝酒的人多,你一杯我一杯地往嘴边送,一杯下肚周围人便连声叫好,夸得他晕乎乎的。
“嚯,这是喝出了新郎官的架势啊。”宜娘在一边看得直笑,好好的宴席也不知怎么的,大家伙都围着王斯年灌酒。
“还不是这小子平时神出鬼没,还不爱说话,这好不容易逮到了,可不就按着他灌酒吗?要么就是知道了他和王大丫的事,起哄呢。”乔安为了照顾宜娘,今晚是滴酒未沾,只端了杯热茶清口。
也许是惦记卞荆三人的落脚地,原本忙着安排后厨活计的李婶这时走了过来,见众人围着王斯年劝酒,连忙摆摆手将众人驱散,拍着王斯年后背道:“可别喝多了,一会儿记得把客人带回去安置,听见了没有?”
王斯年迷迷糊糊地应了,最后也确实将卞荆三人带到了家中。
此时夜已深,宴席虽然还没结束,可王斯年的屋子离村口远,已经听不见喧闹的声响,窗外只有一片寂静。
卞荆三人在一间闲置的空屋内安顿好,将被褥收拾之后躺下,却突然发现不见了王斯年的人影。
“他人呢?醉倒啦?”卞荆左右瞅瞅,一脸好奇。
“我刚刚好像看见王大丫了,他俩是不是出去了?”赵瀞辞思忖道。他只是在窗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身影,此时也不确定。
卞荆在被子里拱啊拱,将自己团成了一个蚕蛹,在被子里闷闷地说道:“他不是喝醉了吗,这还出去啊?”
赵瀞辞张了张嘴,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用力拍了拍身边的褥子,平躺了下去。虽然睡不着,但要装个样子,总不能像在云栖峰那般半夜爬起来练剑,被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你们怎么不说话,王斯年不会喝醉了,睡在外面的雪地里吧?那明早可成冰棍了。”卞荆从被子里钻出来,眨着眼睛问。
柳茵茵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小年纪,管得还挺多。
“你管人家出去干什么,睡觉睡觉,别问了。”
“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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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云岩之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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