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下面,有团人头大小的东西在微微蠕动,发出一阵叽哩咕噜的古怪声响。
衣服下是什么?难道是宜娘生的孩子吗?孩子是活着的?
可为什么有咀嚼的声音传出来?这孩子……难道生下来就有牙齿吗?
乔安的脑子一片空白,尽管屋内窗户紧闭,他却觉得有寒风从头吹到脚,让他浑身都变得冰凉。
他摇摇欲坠地靠近床铺,手颤抖地伸了过去。
衣服下的活物察觉到有人靠近,嘶哑地哈了一声,像是警告又像是嘲笑。
乔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却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咬着牙一把扯掉了盖住宜娘身躯的那件粗布衣服,这才看见被掩盖住的东西。
那是一个半卧着的紫黑色小婴儿,浑身湿漉漉的,肚子很大四肢却细长,脸上长着一双没有眼睑的眼睛,巨大的黑色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乔安。
它的嘴很大,有上下两排的尖牙,嘴角几乎裂到了耳根,正在一张一合地咀嚼着,紫黑色的古怪身躯沐浴在一片血泊中,却像躺在澡盆里那样惬意。看得人心底发寒。
与其说是婴孩,更像是一只浴血的野兽,正在享用猎物。
乔安神情恍惚地想。
然而下一刻,他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涌到了眼前,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因为他发现,那婴儿手里正掐着半块褐红色的肉……是一块活人的肝。
这件事到此处也就结束了。
最后,那紫黑色的婴儿不见了踪迹,宜娘的尸身被妥善收殓下葬。而乔安,也许是痛失爱妻,又或者惊吓过度,此后彻底失了神志,在青山坳四处徘徊游荡,疯疯癫癫地呼唤着宜娘。
听完之后,卞荆三人一阵沉默。
当然,他们并不觉得害怕或者惊恐,灵居界中比这还要奇诡的事情数不胜数。
可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明明昨日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宴饮,今日就得知他们落得这样的结局,不免让人心神震动。就算一切都是幻境所化,彼此的相处却是真实的,怎么能不令人伤感。
沉默半晌,柳茵茵开口:“宜娘生下的婴儿……多半就是她先前在溪水边遇见的那个,连样子都没变。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又或者是何种精怪,竟然张狂到这个地步。虽说这世间除了灵兽,还有各种天生的妖精鬼怪,但尘世灵气稀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能够存活于此,且不敢显露人前,多隐匿于人迹罕至的深山。
宜娘遇见的这只敢在白日出现,还在众人面前生食血肉,不是胆子大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其他缘故。但无论如何,都与云岩寺脱不了干系。乔安与宜娘成婚十数载,年逾三十依旧无所出,可他们刚在寺里求子,下山途中就被盯上,这未免也太巧了。”
赵瀞辞点头表示赞同,说道:“还是探查云岩寺更为要紧,估摸着路程,我们应该快到了。一会儿看仔细些,有什么异常千万不要放过。”
三人相互对视,继续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云岩寺的门前。
与尘世其他的寺庙不同,云岩寺的外观十分朴素,灰色的砖墙,青黑色的瓦片,只有三道山门被漆成了朱红色,远远一看,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屋舍。山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题有“云岩寺”三个大字的匾额,字体古朴,比起庄严的气韵,更多的是来自山野的质朴。
春风和煦,山林幽静。
穿过半敞开的朱红色山门往里,能看见院中高大茂盛的银杏,枝叶与寺庙青黑色的飞檐相拥,满目郁苍苍。树下立着数座石碑,以莲花图样的浮雕装饰,寓意圣洁与解脱。庭院正中,一条石板铺成的笔直小道,连接山门与供奉神像的大殿。
“走,进去看看。”赵瀞辞说着,毫不迟疑地抬腿走进了云岩寺之中。
卞荆与柳茵茵也随即跟了进去。
一入内,便有山风吹过庭院,高大的银杏树哗哗作响,早春温暖的日光被抖动的叶片分割,闪烁着水面般的光芒。
赵瀞辞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剑,转头望向风吹来的方向,可那里除了大殿飞起的檐角,空无一物。
“怎么了?”柳茵茵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有异。
“没什么。”赵瀞辞摇头。他自从走进了云岩寺的山门,就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那是一种微弱的、被人注视的直觉,挥之不去。
柳茵茵耸肩,见他不说也不深究,自顾自地说道:“我刚才入门时就想说,这里的布局与寻常寺庙不大一样。进来一看,果然如此。你们看,从山门一进来,就是这处庭院,再往前就是大殿,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但四周的围墙却圈了好大一片地方。
在山顶修筑屋舍不易这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圈这么大一片地方呢?空荡荡也不好看呀。倒不是说必须有钟鼓楼、放生池这些东西,毕竟云岩寺地处偏僻,来往的人就不多,更没有久住护持的僧人,再多的屋子也是浪费,但也不至于如此空旷……”
柳茵茵背着手,仰头看四周高大的银杏树,一张嘴说个不停,也不管另外两个人有没有在听。
赵瀞辞倒是竖着耳朵听了两句,感觉后面都是翻来覆去的废话,也就移开了注意力。
“好奇怪啊,这里建寺已经一百五十年,可寺内的神像却是三十年前,由青山坳的村民筹资修筑的……那建寺时就供奉的神像呢?是破败了,还是遗失了?”
卞荆闷闷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蹲在银杏树下的石碑边,歪着头读上面的字。碑文有些年头了,历经风吹日晒,又爬满了油绿的青苔,不仔细看很难辨别。
柳茵茵和赵瀞辞都被他的话吸引,走过来将脑袋都凑到了石碑前。
“欸,真的啊,这里的神像居然是后来新造的。”柳茵茵用小木棍刮掉石碑上青苔,说道,“由青山坳筹资并主持修建……前前后后居然花了二十万的银钱?什么样的造像居然要这么多?用实心的金块也不过如此吧,还专门请了名家涂漆贴金?哦吼,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名家……”
说到此处,柳茵茵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捂住了嘴。
卞荆疑惑地抬头看他:“嗯?”怎么不继续说了?
只见那模糊不清的碑文上,逐字记载着为神像涂漆贴金的匠师姓名,叫祁相之。
嗯?姓祁?
“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赵瀞辞皱眉问道。
“嘶——怎么说呢,应该是我想多了。你们也知道,灵居界六大世家之一就是姓祁,所以我见这匠师的名字就有点在意。但总不至于真是祁家人,世家出身的修士怎么会来尘世做一个塑像的匠师?巧合罢了。”
由于自己的出身,柳茵茵对世家大族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畏惧且崇敬于他们的权势地位,另一方面又有隐秘的痛恨与不甘,既为母亲,也为自己。而他选择成为炼药师,也是希望有一天能与这些世家有平等对话的资格。
“怎么会是巧合?”
赵瀞辞有些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柳茵茵的思绪。
“你忘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已经在幻境中被困了两天,这难道不是修士的手笔吗?如果有祁家人参与其中,这个庞大且精妙的幻境倒说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柳茵茵仍有些迟疑。
如果说幻境是祁家人布置的,那么云岩镇突发的那场大水呢?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
柳茵茵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
灵居界的修士是不能轻易踏入尘世的,干涉其中事务更是不被允许。六大世家正是这条规矩最重要的捍卫者,他们绝不会在私下里做出这种监守自盗的行径。
而且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幻境需要以阵法驱动,这当然是出自某个或者数个修士的手笔,但绝不该是祁家。世家出身的修士在享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之时,也深受血脉牵绊,他们很难脱离宗族而遵循自身意志行事。
如果说整件事有祁家人牵涉其中,那必然不会只是这个祁相之,或者一两个人那么简单,更有可能是一场有计划的庞大图谋。
“不,你们不懂。这里面只要有一丁点祁家人的踪迹,就不是我们能够处置的事情了,甚至不是渡落山能管的事。”柳茵茵摇头道。
“什么意思?”赵瀞辞追问。
“提到世家,所有人都会说天赋秘术,说世家子弟天生适合修行。但很多人不知道,正是因为有这种特殊血脉的联结,世家的修士更像是……总之你只要知道,对于世家出身的修士而言,宗族的意志是永远高于自身的。”
赵瀞辞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世家修士无法独自行动,那照这么说,周樟宁又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难道这也是周家默许的?”
他这话其实扯得有些远,可说完之后,两个人心头都是一跳,相互对视半天没有说话。
见没人继续出声,卞荆左右看看,站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提议道:“不吵了?那这算是谁赢了?要不先进前面大殿里看看?我瞧那里面还有人呢。”
他手一指,三人都向大殿望去,果然看见里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弓着背,跪拜在神像前方的蒲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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