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了！快追！”一个中年男子声音雄浑地喊道，手中火把微亮，晕开黑暗中的森林。
“踏踏踏……踏踏踏……”有人焦急地跑着。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有人穷追不舍。
身上沾满了自己生父的血液，李荆和在森林里跟不要命似的奔跑，感觉双腿都不属于自己。
她真的恨透了那些凸起来的树根，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被绊倒了，惯性使她飞出去，幸运的是，她扑在一片泥土上，而不是一片碎石上。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顾不上四肢传来的剧痛，她爬起来继续奔跑，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咻！”
追赶她的人用长矛投射，像追逐一只野兽。
没错，也许她就是一只野兽。
醒来之前，她在成人礼上她差点被自己的生父羞辱，被嘈杂声吵醒后，她不知道李潮为什么死在了自己旁边，她慌张地逃跑了。
而这些人都是村中壮年，她知道她跑不过他们。
四肢骨头像是快断了，周围树枝树叶啪啪打在她身上，太痛了。
她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索性停下脚步闭上眼睛等死。
活了15年，没有见过谷底以外的世界，没有闻过谷底外的花香，没有见过谷底外的人，太遗憾了。
不对，谷底之外的人，那巫师算一个。
想象中的疼痛与死亡并没有到来，她只感觉身后“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紧接着就是一片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叫得撕心裂肺，李荆和不敢回头去看，她楞了好一会儿，直到火势烧过来，她的背后被烤得炽热。
“闻到肉香了。”侧边，一个女人从黑暗中走出。
她换了面具，但李荆和记得她的声音，她是怪女人，是巫师。
银色面具在火光下摇晃，巫师抬起面具。
她的声音动听，身形姣好，李荆和一直以为面具之下会是一个十分明艳的女人。
事实呢？
她错了，面具一点一点被抬起，露出的下巴、嘴唇、鼻子，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是被烧伤的褐红色皱皮和诡异弯折的疤痕，和她的白嫩细腻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烧死的人化为几道白烟附着在巫师脸上。
在她的脸被完全修复之前，巫师戴上了面具。
“见到我，可还开心？”巫师向李荆和走近。
眼睁睁看着刚才那一幕，李荆和不仅不开心，还更恐惧了。
“走吧，火快烧过来了。”
巫师往前走，以为李荆和会跟上来。
“你把他们烧死了。”
听到这里，巫师脚步一顿，说：“我若不烧死他们，那被烧死的人便是你了。”她转过身，用平静的声音说：“我在救你。”
“我爹也是你杀的。”李荆和背对着她，用了十分肯定的语气，握紧了拳头。
“你在怪我？”巫师承认了，语气里也有了一丝急躁，恨不得把李荆和扛起来就走。
“你杀了我们村的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荆和会这么说，好心当作驴肝肺，巫师也不和她争论了，向她伸出两根手指，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走……”
巫师向李荆和靠近，她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二，现在就给我死。”巫师像是瞬间移动似的突然在李荆和面前弹出。
本就跑得腿软，再加上巫师这么一吓唬，李荆和身子一震，后退两步坐倒在地上。
“聪明人不犹豫。”巫师迫不及待地让她快点选，像苍蝇那样搓着手。
能怎么选呢？她才15岁，人生才过去多大一点啊，她可不想死，看着被烧得冒油的一个个黑色残肢，她从不认识那些人，说实话，她并不怜悯他们，也不因为他们是李家村人而对巫师真的生气，但村子里也有她舍弃不了的关系。
“去哪？”李荆和问她，将散开的衣服整理好。
“我家。”巫师答道。
山崖上的木屋，李荆和小时候去过一次，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巫师给了她一颗甜甜的糖。
“我还能回来吗？”李荆和站起来，她比巫师高出半个头来。
“回来送死吗？”巫师把手摊向身后噼啪作响的烈火。
那些人可能不是好人，但毕竟是一个村的，李荆和说：“我娘说过，孤狼必死。”
巫师面具下不知是什么表情，不过一定不好看。
她难道不是人吗？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李荆和眼睛一亮。
“只要你日后听我的话。”
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来，李荆和眯着眼，总觉得巫师有阴谋。
“可想好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玩。”巫师有些不耐烦了。
李荆和自然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烦躁，她不答应是死路一条，如果她不怕死，那她可以果断选择死路。
“想好了，我跟你走。 ”她不想死，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当然得从长计议。
巫师站着不动，身后火焰被风阵阵吹斜，已烧了一大片森林。
“把火灭了。”李荆和说。
巫师歪着头，面具之下是什么表情呢？是疑惑？是蔑视？还是不屑？
“这是求人的语气？”她说。
“求你。”李荆和偏过头不情愿地说。
巫师不买账，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李荆和疑惑地看着巫师抬起一根手指，像是空气中有一根线一样，她勾了勾手。
李荆和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姿态别扭地往巫师身边走去。
“你做了什么！”李荆和大喊。
“教你如何听话。”巫师压着脾气，淡淡道。
李荆和不会甘愿自己被控制，她发现她的上半身还可以操控，趁巫师从她身边走过时，身体猛地往她那边倾斜。
她用尽全身力气死咬巫师的肩膀，像一只发了疯的狗，要把巫师撕碎。
“怎么？反悔了？”巫师淡淡道，完全没有被咬的样子，有点太风轻云淡了，像被咬的不是她的肉。
齿间咬着的肉开始渗血，李荆和嘴里全是巫师的鲜血，苦涩而滚烫，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血好像有某种魔力，让李荆和想要不断吸取。
她不松口。
“好喝吗？有毒哦。”巫师轻笑道。
李荆和这才回神，感觉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牙齿不受自己控制地松开，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倒在巫师脚下了，她甚至没有任何痛觉。
这下好了，必死无疑了。
也许是回马灯早已在她脑海中过，这一次，它不再出现。
这一天，李荆和终生难忘。
昏沉中，她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刺痛，先是锐痛，后来就变成了麻中带痛。毒效上来，她一阵冷一阵热，分不清东南西北白天黑夜。
她是被冷醒的，李荆和躺在一张硬硬的木板上，四周全是黑的，也许是还没天亮。她能嗅到刺鼻的药味和发霉的味道。
不对，不是天黑，是她的眼睛被蒙上了一条黑布。
“天亮了。”
眼前的黑布被扯开，李荆和猛地闭上眼睛，眼周肿胀酸痛。
一定是太久没有见到阳光的原因，她到底不省人事多久了？
“这是哪？”李荆和问，欲用手遮挡阳光，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我的地牢。”
李荆和想笑，她在骗人。
“地牢哪来的的太阳。”她双手被束缚，只得把头埋了起来。
等了很久也不见巫师答话，她高声道：“地牢哪里有太阳！”
“我记得我不曾说过这是太阳。”巫师回答。
“你答应我不逃，我就给你松绑。”
李荆和闭着眼点头，感觉巫师在帮她松绑。
她坐起来，眼睛咪了条缝。
地牢确实是地牢，太阳却不是太阳，李荆和对面是一朵会发光的花，光线如此强烈，就像阳光。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巫师答非所问：“对啊。”
什么意思？
“我说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李荆和大喊道。
“让你了解了解我罢了。”巫师说着打开了关野兽的铁笼，示意李荆和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并排走在监狱过道。
“荆和。”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李家村出生。”巫师的意思是，她应该姓李。
岔路口拐向左边，巫师按动从拐角开始的第二块石砖。
眼前一堵墙打开，里面是通往地上的楼梯。
楼梯上，荆和听到了重物撞击墙壁的声音，听到了液体往下滴的声音，还有无声的咆哮。等等，她并没有听到任何生物的咆哮，但她就是知道有东西在叫，撕心裂肺地哀嚎。
见到地上的光了，荆和却停了下来。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巫师脚步不停，像是没听到一般，荆和只得快步追上去。
她到了，到了谷底以外的世界。
这里没有她想的那么不同于谷底，山崖上，也是森林，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
“你骗我。”她说。
“你知道世界不是一处谷底，也应知晓世界不止一片森林。”巫师说。
荆和不顾巫师的催促，爬上了身旁的一颗大树。
树仿佛知道她的目的，待她爬上树杈，树便将树杈伸长抬高。
荆和也是心中一惊，身体晃动几下，眼看就要坠下，旁的树杈又将她牢牢扶住。
谷底的树绝对不会如此。
放眼望去，群山环绕，有的峰直插云霄，有的峰憨厚矮小，远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谷底之外，森林之上，是如此宽广无边。
“放她下来。”巫师轻拍树干，树把荆和放了下来。
隔着面具对视，荆和问她：“你要我做什么？”
面具遮住全脸，荆和时常想她怎么看得到眼前的一切呢？现在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会发光的花，听得懂人话的树，巫师也是这样的存在。
“做我的花。”巫师回答道，转身走向森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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