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安宁姑娘,”刘仓尖细的嗓音叫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后好好伺候太子,有你的好日子。”

安宁摸摸胳膊,呼出一口热气,推门进了宫女住的低矮下房中。

“你是?”正在梳头的鹅蛋脸宫女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我是被指派来东宫伺候的宫女安宁。”安宁敛眉平静答道。

“啊,”鹅蛋脸宫女似想起有这回事,笑道,“我叫蕊香,是刚从大齐皇宫调过来伺候太子的,你呢?”

“我是……”安宁抿了抿唇,抬眼坦然道,“原来浣衣局的奴婢。”

“可怜,我听说那里最苦了。”蕊香拍拍她的手,给她倒了杯茶,“以后在东宫,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同房的加上她共有四个宫人,蕊香是领头的,模样也最好,管着茶水供应。

没人给安宁安排差事,安宁便去做最低等的扫洒擦洗奴婢。

东宫占地庞大,设施周全,几乎是另外一个小朝廷。安宁从早天不亮出门,到晚上月亮落在头顶才回房。她沉默寡言,也不和别人交往。

但身份的事情还是没能瞒住。

第三天回房,她在脱被汗湿浸透的袜子,蕊香啪地给了她一巴掌,怒目看向她:“你是魏国公主李安宁?”

安宁拿手背贴了贴脸颊,沉默不语。

秋酿满目含泪,声声泣血:“魏军当年杀我父兄,凌辱我母亲,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女!”

说着就从簸箩里拿起剪刀捅过来,被夏荷拦住。

夏荷又甩了她一巴掌,“我姐姐姐夫成婚多年,好容易怀有子嗣,却被魏军士兵当着姐夫的面给奸杀。杀了你也是便宜了你!”

蕊香没有道出原因,不过想来也是一样背负着深仇大恨。

她拽着安宁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你不配伺候太子殿下,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东宫的。”

哪有这么巧,凑了一屋子苦主。安宁猜这应该是上面人的安排。

早晨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是一碗泔水,安宁没动,空肚拿着比她还高的竹扫帚从崇德门扫到桂华门,中午也不回去,去典膳厨讨了两个馒头,坐在小池院台阶上,一口口慢嚼,就着唾液硬往下咽。

过了两日,连典膳厨也不肯给她一点吃的了。

打下魏国后,皇帝很快领兵回了齐国,残局都留给太子季政处理。

刘仓是后来才知道了太子在魏国的经历,但他以为的□□的场景并未出现,太子只是将皇室和握着兵权的那几个大将军斩首示众,其他人看管在京城家宅中,不得外出。他知道,太子在等着秋后算总账。

唯独对那安宁公主,刘仓有些摸不准太子的态度。

说恨,当然有恨,但除了恨,难道就没有点旁的意思?他虽然没有子孙根,却毕竟做过男人,不是傻子。

路过宫女下房,里面传来摔打声,太子季政停住脚步,往那边看去。

刘仓忙道:“那是蕊香、夏荷、秋酿和……安宁的住处。”

太子抬步走去,刘仓忙跟上。太子不叫通报,隔着木窗棂,两人看见了屋里的情形。

李安宁跪在地上,鬓发散乱,满身尘土,衣服上还有绣鞋的脚印。蕊香抱着汤碗,白瓷勺舀起一个丸子,抛洒到李安宁脸上。

丸子骨碌碌滚落在地。

“捡起来吃。”

地上人没动,夏荷硬塞到她嘴里去。

秋酿揪着李安宁的头发往前薅:“你跪近些!”

扬起的半张脸上菜水淋漓,面皮被烫的通红。

李安宁挺直着脊背,膝行往前,秋酿不满意,抓了桌上滚烫的茶盏,兜头便要浇下。

刘仓看见太子骤然紧缩瞳孔,双手紧握,手背青筋鼓起。

“叫她来。”季政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回了承恩殿。

刘仓赶紧踹门,蕊香等人见了他忙起身行礼。刘仓看着垂头跪在地上的李安宁,板起脸道:“都在屋里做什么,还不干活去!”

待人走后,他走到李安宁身边,蹲下看了看面皮:“啧,幸亏没烫坏相,跟咱家走吧。”

跟随进入承恩殿,季政坐在书案后,沉着一双眼看她。

安宁顺从地跪下,低着头一语不发。

她这副模样狼狈到极点,没有一点公主的体统。但她仍能保持平静。

让季政牙根发痒的平静。

“李仲玚在哪?”他寒声问。

“奴婢不知。”安宁垂眼,毫不犹豫地回答。

本来是审问的,但安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被扔到了床上去。

季政一如上次那般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身下凶狠无比,没有丝毫顾忌。

安宁用力往后仰,寻求一丝喘息的空间,颈子上的手却不依不饶地赐予她仿若永恒的桎梏。

他不断拷问着她李仲玚的下落,安宁用破碎的声音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奴婢不知”。

床帐上密密绣着金丝百福团纹,她盯的眼睛发痛,咬紧了牙关,吞下无数吟哦。但这份安静乖觉并未换来怜惜,身上的男人反而更加狂暴,她细白的一把腰被握出根根指痕。

外面天光渐渐昏暗成晕染的墨色,安宁中间几乎昏过去,但又被很快弄醒,没有喘息的空隙。

事毕,季政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扔下榻,眸色与天光一样沉暗:“滚。”

从殿阁出来,安宁已经是穿戴齐整的模样,她回屋拿了块土布,去水井边沾湿了,躲到净房中给自己擦了擦。

秋日寒凉,她止不住地打着哆嗦,但面上却一直是若有所思的,仿佛惨遭凌虐的不是她本人。

回到房中,夏荷正在和蕊香说话:“不知道是宫里哪个好福气的伺候了殿下。”

照管茶水房,方才那个时辰叫水,她们敏感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见她回来,说的热闹的两人瞬间收住笑,把水盆踢翻在地:“去倒了,把地弄干净。明早我起来看不见面盆架上有热水,你仔细着。”

安宁默默收拾,擦洗到子时方歇,她们也不许她睡在通铺上,只在地上铺张草席凑合,晚间还要伺候三人起夜。

次日给她们提好热水,蕊香指派她去浣衣局拿衣服。

安宁从顺德门一步步丈量魏国皇宫的土地,从前做公主的时候,觉得日月星辰都被框在这宫中方寸之地,不如外面天高地阔。如今做奴婢,倒发自内心地生出禁宫深深殿宇幢幢的感慨。

不过哪怕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安宁也没有表现出来,仔细看还能从她脸上辨出些不解之色。

去浣衣局,昔日女官语含嘲讽地喊了句:“安宁公主。”

“奴婢是宫人安宁,来取东宫殿衣物。”她敛眉低气,一味忍让。

奚落落难凤凰的癖好被满足后,女官见她一团和软,便没多做为难。

取到衣物,安宁沿着道边走,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个人。

“十皇妹……”

眉心一跳,安宁从思绪中回转,扭身看向来人。

脚下宫鞋溅着点点黄泥,一身发污的浅粉色宫装,白绢花点缀的双环垂髻,都影响不了她绝世的容颜。安宁叹气,轻声唤道:“八姐。”

“怎么不叫皇姐?”李朝夕迈步上前,恨声道,“这才多久,你便丢下咱们李家的气节,奴颜婢膝地向仇人摇尾乞怜去了?别忘了,你是魏国的公主!”

魏炎帝在世时极度宠爱八公主李朝夕,父皇驾崩后,太子皇兄即位,也对她照顾有加。李朝夕曾经是京城年轻一辈中最尊贵的女子,国破后一夜之间从天翻入地狱,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不是了。”安宁平静地开口。

“什么?”李朝夕一时没反应过来。

“从宫门被破那一刻,我们就再也不是公主了。”季政在大殿中斩下皇帝人头,等于砍去了李家所有人的膝盖,自此她们只能跪着,做人下人。

李朝夕嘲讽道:“好,好,没想到我还有个识时务的聪明妹妹,真对得起魏朝万民的二十载供养。”

“那依八姐意思该当如何?”

“杀君弑兄之仇不共戴天!”

“自国破,为季家辩经的经世大儒、对新主纳头便拜的父兄两朝肱骨、拱手让兵权的武将不知凡几,他们的俸禄哪一分不是民脂民膏,八姐怎不让他们身先士卒做出个表率来,何必为难小妹我。”安宁瞥了她一眼,知道李朝夕这会儿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不欲和她多说,转身便朝东宫去了。

被昔日最温吞的皇妹抢白一顿,偏她还一时顶不回嘴,李朝夕恨声道:“我早晚要为皇兄报仇!为我李家报仇!”

当晚,安宁又被叫去承恩殿,季政左手执笔批着折子,桌边放着太子麒麟印玺。半晌方放下笔,他注视着她,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看穿:“孤最后问你一遍,李仲玚在哪。”

手指略微蜷缩,感受着指尖痛楚,安宁抬眸,脸上不再是令人着恼的平静,她寥落地回忆那天:“早七天,皇……李任便下令宫中禁严,不许出入。奴婢和其他未开府的兄弟姐妹都在各自殿阁,被侍卫看守着不准走动。直到十一月初九那天晚上,奴婢睡醒看见火光冲天,李任派宫人来传话叫奴婢去守卫周密的正殿。但奴婢怕去了就会被逼殉国,便和奶娘康嬷嬷在内室躲避,未踏出殿阁一步,确不知李仲玚的下落。”

季政手中有名叫陈锋的侍卫的供词,当晚正是陈锋守在她殿阁外,与她所说没有丝毫出入。

安宁注意到他往后一靠,神态比方才放松,他阴冷地嗤笑出声:“孤以为安宁公主忠孝仁义,当欣然以身殉国,原来也会怕死?”

没有任何预兆的,两行清泪汩汩不绝流下来,安宁却连眼都没有眨,她看着季政,似是想牵一牵嘴角,做个自嘲的表情,却没能成功,垂眼轻声道:“自然是怕的。”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姑且不论对错,安宁也只剩下它了。

能活着,谁会想死。

季政记忆中的红叶,虽然偶有失意,但大多时是平和快乐的。如今她对着他无声流泪,那泪却好像滴在了他身体里,滚烫灼人。

——

刘仓守在殿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给侍卫宫人使眼色退远点。

他心道果然咱家没看错,自他分到太子殿下身边做事,何曾见过太子对哪个女人这般在意,想必是从前那安宁公主得罪过殿下,不过看今日的情形,那点小得罪并不要紧,而且会越来越不要紧。

底下溜边有个宫人走过,刘仓眼尖地把她叫过来,嘱咐:“蕊香,叫人备好热水,待会给安宁姑娘抬屋里去。”

蕊香猛然抬头,看了殿中一眼,在刘仓警告的眼神中,红着眼眶应诺道:“是。”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茶水房,面对夏荷的追问恍若未闻。

良久后,她去回禀刘仓水已备齐,正碰上从寝殿走出来的李安宁。

刘仓对那李安宁露出个笑模样:“姑娘回去歇着吧。”

蕊香不敢相信太子殿下竟会选魏人来宠幸,她一直瞪着她,看她给刘仓行了礼,缓步迈下台阶,直到两人擦肩而过时,蕊香听见李安宁揣摩着心事的样子对她说了句话。

“你好像没法弄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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