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宋妩轻轻呢喃着些模糊不清的唱词，眼神飘忽地望着厢房窗外一丛开的正盛的牡丹。
她的记忆也被飘忽的思绪拉回到了若干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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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七年，春三月，江南，乌镇。
南方的四季似乎总是被一团散不开的雨雾笼着。
看着窗外淅沥不停、密匝匝的雨幕，宋妩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却还是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气儿透着衣襟逢儿往身上钻，冻得人打颤。
时年十六岁的宋妩尚且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继母性子刁钻。
宋妩是个倔性子，心气高，旁人越是觉得她可怜，她偏偏越要昂起头，再加上她肖似生母的样貌，继母每每见到她都没什么好脸色。
宋家是当地豪绅，最不缺的就是钱财，再加上宋妩生母早先的陪嫁不菲，是以宋妩虽被亲人冷待，却也算得上过的衣食无忧。
今日午时，宋妩正在厢房内用膳，父亲派身边的长随小厮来传信，让她用完膳便去书房来一趟。
报信的小厮面色如常地说完转身便要走，宋妩身边的吴妈立马给报信的小厮塞了些碎银，热络道“劳烦下雨天跑这一趟了，这些便拿去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老爷那边……”
小厮半退一步作了个揖，并未接过银两，
“小姐，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儿。”
说罢，小厮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不忍，欲言又止道，“小姐，万事只看老爷那边的决定，有时候服个软也没什么。”
吴妈听到这，也明白了过来，眼眶立时便红了起来。
宋妩面色淡淡，似早有预料般道，“多谢提醒。”
她语调平和，不辨悲喜。
只静静立在门前目送小厮消失在雨幕里。
吴妈和旁边的丫鬟姊妹们却早已哭了出来，低低的啜泣声被屋外的雨水声掩盖的七七八八。
吴妈率先问道，“小姐，瞧着情形，老爷是铁了心要让你去选秀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了这么个非亲非故的继女便要让你这个亲女去填命，好全了他的情义，说破了天也没这样的道理啊！”
眼看着吴妈还要继续说，宋妩打断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我们不是早都知道了吗。眼下选秀一事大约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生气也是无用，苏氏那人做事儿向来心狠，恐怕名册都已经递上去了。”
吴妈一听，立时便慌了神，“小姐，咱们服个软，去求老爷吧，好歹是亲女啊！”
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知道木已成舟，一颗心止不住的下沉。
宋妩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环住了面前的妇人，将头埋在她的肩窝上。
感受到肩窝隐约的湿润，吴妈红着眼眶抬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女孩瘦弱的脊背，心疼她幼年丧母，疼她一人苦苦支撑，也为她的未来感到绝望。
宋府书房内，
宋昌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帐本，终是烦躁难安，索性将手里的帐本往桌上一扔，踱步到窗前，看着如丝如泣地雨幕，想到如今的情况，内心复杂难言。
嘟嘟嘟
门外的宋妩轻轻推开书房门，看到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神游的男人，顺着男人的视线，宋妩看见一丛丛开的正盛的苔花。
“父亲。”宋妩轻声提醒道。
“来啦，团团。”宋昌似乎刚刚回神儿，下意识地喊了多年没喊过的乳名。
宋昌看着面前的女儿，不管是性子还是相貌都和发妻如出一辙，骄傲矜贵，天生貌美。
苏丫头样样都庸常，若是进宫，莫说是自保了，家里都难保不被牵连。
想到这里，宋昌轻咳一声，说道，“妩儿，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儿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宋妩直接打断说道，“父亲，我愿意进宫。”
准备好的长篇大论被直接堵在了肚子里面，宋父一时被噎住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妩儿，我知你聪慧，这么多年来因为你母亲的离世，我一直没办法面对你，连带着也冷落了你，是为父对不起你。苏丫头年纪比你大些，按理来说也是应该她去，只是这丫头性格愚钝，莫说是自保了，家里都难保不被牵连。你那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为父也是无可奈何，权衡之下也只能这样了。都是为父欠你的，你要恨便恨我吧。”
宋妩面上无波无澜地听完了。
此时窗外正好卷进来一阵裹着水雾的凉风，丝丝缕缕地钻进了衣襟里，冷的人心底都透着寒意。
“父亲，妩儿并无怨言，苏姐姐有母亲疼爱，自是可以一直天真无知。父亲也不必对我愧疚，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宋妩淡淡说道，并未给宋父留面子。
宋父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自知理亏。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父简单的嘱咐了些选秀的事宜。
宋妩傍晚的时候才回到了院落，一进里屋，吴妈便看到她怀里抱着个不小的木匣子。
瞧着她面色如常，吴妈心下悄悄松了口气，也是姑娘向来心性坚强，寻常人恐怕早扛不住了。
宋妩一回来便将匣子随手丢在了梳妆台上，接着便去洗漱用膳了。
夜里，当她打开匣子时，虽早有心里准备却还是一愣。
匣子里面放满了大半盒的房产地契及若干银票，还要方便携带的碎金块。宋父怕是把大半个宋府都装在里面了。
她早些年听吴妈说过宋父和她的生母曾是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时年宋父金榜题名，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和她的生母王氏一见钟情，后来王氏难产，宋父便自请辞官离了伤心地，来到了这么个穷乡僻壤之地。
大约是良心发现，为了缓解自己的愧疚难安吧。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进京的日子。
离府前，宋父并未在府门前送别。宋妩最后看了眼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便头也不回的转身上了轿子。
江南乌镇离京城山高水远，参加采选的秀女们有不少都因为水土不服在路上害了病，甚而有两名身子弱的直接死在了路上。
是以到了京城时，多数秀女面色灰败，容颜亏损。宋妩虽因食欲不振，舟车劳顿越发的瘦弱苍白，却自有一种楚楚之姿。
刚一到京城驿站，琅琊王氏一族早早派了人等着。
琅琊王氏为京城氏族之首，势可敌国，即便朝代更迭，氏族也不倒。
宋妩刚到驿站便被接上了王府的马车。
华丽宽敞的马车里，绿衣双环髻的小丫鬟为宋妩斟上一杯清茶。茶温适宜，茶香清冽，唇齿留香。一入口便知不是俗物，这琅琊王氏当真是烈火烹油，权势鼎盛。
王府，正厅内，王家如今的掌权者，王武老爷子正焦急的在来回踱步。
旁边的王辙、王熙虽坐着，神色却也难掩焦急。俱是为了见小妹王芷唯一留于世间的血脉。
当年琅琊王氏最得宠的小女王芷为爱下嫁商户出生的状元郎，父兄虽然不满宋家门户，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没想到刚嫁人不到两年就难产撒手人寰。
如今再听到消息却是孙女参与纳采选秀，王老爷子立时便恼怒非常。
王家的女儿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入宫争宠的地步。
王家女儿少，即便是外家女儿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
这孩子这些年是受苦了。
宋妩匍一进入正厅便被三道灼热的视线锁定。
“团团，我是你大舅舅，这是你二舅舅，这是你的姥爷。”王辙率先说道。
王辙是个文官，气质儒雅内敛，面白无须；王熙和老爷子都是武将，身板硬朗，声如洪钟，肤色黝黑。
看着面容肖似爱女的宋妩，老爷子有些红了眼眶，好在皮肤黑，并不明显。
宋妩一时有些无措，讷讷道，“大舅舅，二舅舅，祖父安好。”
本以为琅琊王氏必不会把她放在眼里，最多只作客人般招待，没想到，竟这般，热情？
王辙看出来了她的不自在，便率先打圆场，让管家先带着她去院落看看。
王熙还想跟着一起去，被王辙拦着了。
宋妩跟随管家到了一处颇为气派的院落门前，门匾上书“惊鸿院”。
院内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厢房内更是处处都透露着雅致豪奢之气。能看出来王家此番为了她花了不少的心思。想到这，心底也开始涌动着不知名的暖流。
吴妈年纪大了，此番来京城，她的身子骨经不住折腾，便安排了一名性子沉稳的丫鬟随行。
夜间，宋妩躺在床上时不免想到了白日里的事儿，又转念想到了不久之后的采选之事。
不管之后采选结果如何，终归是有了个退路。
翌日，王老爷子来到她院落内，摈退下人。
神色严肃，认真道：“团团，祖父问你，你是否真的要参与选秀，倘若不愿，祖父也有法子帮你。”
宋妩听完之后，默了一会儿后道，
“孙女虽然和您相认不久，但也知您的爱护之心。我虽不懂政治，却也略通史书，知道如今琅琊王氏烈火烹油，功高震主，实在不能再为了我大动干戈。”
老爷子听完之后，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更恼宋昌那厮。
“只是，孙女却有个不情之请。孙女此番无心入宫为妃，只想着或许可作宫女，待到被放出宫时便可自立门户。”宋妩接着说道。
虽心知琅琊王氏能直接给与她的便利不止一个小小宫女，她却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母亲已逝去多年，即便生前再得疼爱，也未必能延续到自己身上。
这些遗留下来的慈爱温情，也需得“节省”、量力而为。
王老爷子自是感受到了孙女的疏离，也清楚孙女这么些年来定是受了冷待才长成了如今这般沉稳性子。
一想到这里，心里便又忍不住将宋狗那厮骂了几通。
“自是可以。团团，如今既已来到了京城，万事都有祖祖和几位舅舅。宋狗那厮竟然敢这样对你，莫不是以为我王家无人了！团团，以后都有爷爷护着你了。“
对面的老者气如虹钟，言辞慷慨恳切。
宋妩却是恍惚了一瞬，好像跟她原先预想的不一样。
她竟也开始对之后的生活萌生了些隐约的期待。
只是不知这“宫门一入深似海“，王家又究竟能护她到何种地步。
新文走治愈日常路线，节奏可能没那么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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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家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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