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嫁

闻雨眠记得王府里淅淅沥沥的长夜,青石都快要被滴穿。

她抓住萧清瑾的衣袖,金线云纹磨得她指尖生疼,但她抓得很紧,不肯放手:“王爷若当真对郡主倾心至此,当初又何必娶我回来?”

萧清瑾只是斜了她一眼,皇族一脉相承的长细眼睛里是森森寒意:“不过是看中了你的家世罢了。谁知你不识抬举,封了王妃还不知足。”

他面带薄怒,拂袖离开,徒留闻雨眠一人痴笑不语。

闻氏并非什么豪门望族,往上数三代,都还只是田地里的耕夫。全仗着闻耀民一把子勇武的力气,在军营里拼杀了大半辈子,又侥幸活了下来,这才混到了个参军的位置。后又有闻雨眠的兄长年轻有为,得了宫中赏识,封了左郎将。但在权贵如云的京城,实在是半点台面都上不了。

堂堂七皇子,求娶如此门楣的姑娘,竟是图谋家世,真是可笑至极。

她过了许久才明白,萧清瑾真正看重的是闻氏父子在军中的声名,而闻氏并不显赫的官职恰恰可以用来掩饰他谋位的野心,

闻雨眠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几乎熬尽一身骨血,写出了退婚书,上呈天听,却半路被人截下,彻底触怒了萧清瑾。

一场深夜里的大火灼得人胆颤。萧清瑾终于受够了身旁这位日日想着和离的发妻,要让她连同陪嫁的八名仆从全都葬身火海。

许是死不瞑目的缘故,闻雨眠的魂魄在世间飘荡了两年,直至重生于出嫁之前。

既然苍天有眼,她又怎会再次踏入那阎罗殿?

闻雨眠抬眼看向父亲,声音轻而坚定:“父亲,我不愿意再嫁给他了。”

“不愿意嫁了?”闻耀民提高了声音,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拱得脑仁生疼。

闻雨眠虽未正式与萧清瑾结亲,却也不过只是缺了些礼节上的事罢了。京城哪户人家不知道她二人亲密,就连宫里也隐约暗示过要在今年年末为他们赐婚。

现如今,闻雨眠一句“不嫁”说得轻巧,却无异于让皇室的脸面落到了地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皇室不与闻雨眠计较,就凭她曾与皇子议婚,日后又有哪户人家有这个胆量来娶她?

“姑娘家家,浑不知收敛!还是我与你母亲对你太过娇惯,才让你如此不知轻重。”闻耀民低声斥道。

闻雨眠闻言,一蹿而起,赤脚站于地面,昂头看向父亲:“难道就因我识人不清,与他有过往来,今生就必须非他不嫁吗?即便他人品低劣,并非良人,父亲也不改其志?”

“你到说说,七皇子如何就人品低劣了?”

那一场大火,闻雨眠眼睁睁看着火光渐盛,徒劳地拍打着锁死的房间。浓烟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像是食人肺腑的幽魂。

她像是一只身处火海之中的孤舟,拼命敲打着紧闭的房门,期冀着有人能将她救出去,但四周只是人群慌张的喊叫,无人能看见她,亦无人能听见她。

灼热的空气像是无数根银针,向她的每一寸皮肤袭来,带来密密麻麻的痛感,不留情面地挤压着她身体的每一滴水分。

很快,她像是一片干枯的树叶一样飘落在地,灼伤的手再也抬不起来,剧痛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在火舌触碰到她破烂的裙摆前,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前世今生,哪怕已过去数年,只要略一回想,闻雨眠仍旧忍不住浑身颤抖,连脸色都变得惨白。

她看向自己的父亲,恐惧翻涌上来,很快又被委屈盖过。眼睛虽还不服输地瞪着,几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被她狠狠擦掉。

闻耀民的心头猛地一颤,眼角半寸长的刀疤都抽动一下。他铁青着脸,将闻雨眠拉回床上坐着,胡乱用被子将人裹了:“病才好,折腾什么?”

闻雨眠偏过头,倔强地不肯看他,只余眼泪在沉默中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萧清瑾文韬武略皆是上乘,又极会说些豪气剖白之词来讨得闻耀民的欢心,几乎让闻耀民要引他为知己。

闻雨眠半点抓不着他的把柄,前世今生的事情说出来又全是怪力乱神之语,闻耀民是征战沙场之人,必不会信。可若不说这些,却竟没什么能说的了。

闻耀民见状,上前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安抚道:“阿爹知道,你大病初愈,身子不爽利,连带着心里也不痛快。今日我让七皇子暂且回去。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使气,知道吗?”

闻雨眠心烦意乱,扭头躲过闻耀民的手,咬牙道:“我没有在任性使气。”

可闻耀民却只是将被子拉拢了些,交代了桃儿仔细照料,便笑着摇头离开了。

“娘子……”

见闻雨眠愁眉不展,桃儿斟酌着正要劝说,却见闻雨眠突然振奋了精神似的抬头,眼睫上还坠着泪珠子,却一扫颓丧:“哥哥在哪呢?”

提到家中那位少年意气的小将军,桃儿展颜一笑:“郎君才封了左郎将,新官上任,忙碌得很呢。一早又去衙门里了。”

“天冷了,你去东院里头取几件衣服,再挑些点心,我给哥哥送去。”

“啊……好。”桃儿一愣之后,麻利有序地差遣起人来。

也不怪她吃惊。自病愈以后,闻雨眠性情有了变化,不再像从前那般一刻也闲不住,常常一个人走神发愣,一坐便是一整日,懒怠得不愿动弹,这还是头一遭主动提出要出门。

只是领军卫所在的衙门建在城边,自闻府过去,得小半个时辰才到。桃儿唯恐冻坏了自家娘子,好说歹说也要拦着闻雨眠,非得等马车里被暖炉烘得没了寒气,这才让她出门。一番折腾,等到了衙门外,已是午后了。

闻雨眠仍坐在马车里头,桃儿去同值守的士兵报明了身份,却也没见放行,只有一身形矮小的侍从一溜烟跑了进去。

不一会,闻濯尘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手中长枪还没来得及放下,挥手甩给了方才拦门的士兵,阔步走到马车外头,令马夫帮着除了甲,又掸了掸灰,这才掀帘进去,一见到闻雨眠便皱起了眉:“你没事来这儿干什么?”

闻雨眠不快地冷哼一声,将手炉扔给他:“你能来,嫂嫂也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闻濯尘练了大半日的兵,耳朵鼻子都被冻红,此时闻着马车里的熏香,手中抱着手炉,熨帖得几乎要发出一声叹息,却还是挤眉弄眼地揶揄:“我和你嫂嫂都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你呢?绣花针刺了手都要哎呦哎呦的。”

闻雨眠恼怒地一脚踢过去。闻濯尘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将手炉还回去,而后探出身,吩咐马夫绕道,从侧门进去。

兄妹二人一路舌战,直至下了马车才暂且停歇。

军中衙门,毕竟是糙汉子多,闻濯尘担心他们冲撞,径直将闻雨眠带回了自己的房里,关上门,点燃火炉,又给闻雨眠倒了一杯热茶,这才问:“说吧,究竟有什么事情。”

闻雨眠垂着头,半晌不肯吱声,好不容易在闻濯尘的催促下抬起头,却已是泫然欲泣的模样:“父亲骂我……非要让我嫁给七皇子。”

她生来便会在父兄面前示弱装可怜,闻濯尘没少上当,对此已颇有心得,闻言不屑地轻嗤一声:“得了吧。父亲还能舍得骂你?我才不信。再说了,让你嫁给七皇子不是正合你意吗?反正你一颗心也早就飞出去了,早嫁早好,我也能得个清净。”

闻雨眠含着泪,摇着头,可怜兮兮地牵着兄长的手:“七皇子有其他人了,我不要嫁给他。”

闻濯尘比闻雨眠年长十一岁,又只有这一个妹妹,平日里虽常怪父母偏疼,实则自己比父母还要更纵容三分。

此时见妹妹眼眶泛红,语带哭腔,来不及细想,怒火已经直冲上头,一拳垂在桌子上:“当真?他竟敢辜负你!你且回府等着,即便是父亲打断我的腿,我也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莫说是娶你,我让他日后听见姓闻的几个字都要绕道而行!”

几个杯子跳动着,叮叮作响,闻雨眠连忙拉住他:“他可是皇子。你不要胡来。”

“皇子又如何?既然让你伤心,总要给个交代,付出代价!”

前世萧清瑾给闻家的交代只余“失火”二字,可闻濯尘不依,大闹了王府,恨不能杀了萧清瑾以换得妹妹回来。

闻雨眠彼时不过是游荡天地的一缕孤魂,满心苍凉与担忧却无可奈何。如今再看,心中不由得一片暖意,原本有意酝出的薄薄一层眼泪此时却当真濡湿了眼眶。

“你不要如此冲动。”闻雨眠拉着他重新坐下,“我亦是道听途说而已。若传闻有假,岂非我们理亏?”

闻濯尘勉强坐定,凝神细想之后仍是越想越气,大手一挥,怒斥道:“无风不起浪,萧清瑾若真是正人君子,又怎会让流言传进你的耳朵里?可恨他平日里装得一副坦率爽朗的模样,将我与父亲都蒙蔽了去。”

闻雨眠忙不迭地给他倒了杯茶降火,循循善诱:“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不能让旁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你说得对。这平白无故的,说出去谁能信?父亲都罢了,祖父那……”闻濯尘抿紧了双唇,烦躁地搓了搓手,“你是听谁说的?有什么门道没有?”

“这哪能有什么门道。”闻雨眠有些心虚地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只是我以前见他有一装满信件的匣子,香气扑鼻,待要细瞧,却被他收走。此时想来,倒是有些古怪。”

闻濯尘眼睛一亮:“莫非是他与那女子的通信?若真是如此,我去他书房里将那些信拿出来不就好了吗?”他偏头想了想,似是对这个主意非常满意,当机立断,“就这么定了。我十日后休沐,正巧就去将这事儿办了。”

“十日后?你不是三日后就休沐吗?”闻雨眠唯恐迟则生变,有些心急地问。

“你倒真是个不管事的。”闻濯尘笑道,“砚声要回来了,母亲让我一道去接他呢。”

闻雨眠怔然地眨眨眼。

砚声……

余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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