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年十一月月,哀帝崩,宫廷变,血流三日而不尽。
……
西戎侵西陲三镇,赤城既陷,宏城失守,烽燧昼夜不绝。”
这天下大势将变,一动而天下乱,但其间的血雨腥风却是和普通百姓没太大干系的。
腊月初一,京城,
东市口的茶摊又是相当热闹,
“听说皇帝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呐!”那卖烧饼的表情夸张,一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样子。
“哎,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在哪位妃子的床上就去了。”一旁的张大嫂也压低声音,挤了挤眼,这可是真真风流事儿啊,她往日可不来这地儿的,近几日特地早上来茶摊听听这小道消息,届时和自己邻里聊起来多得面儿。
“原来是床上走的,这可真是,啧啧。”卖烧饼的一副惊异样,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也不知这妃子该是多美艳,竟能闹出这般事儿,”张大嫂其实也不过听了两耳朵,并不晓得全貌,但添油加醋也不什么难事,“不过,皇帝不是最宠那妖妃了嘛,就前些年那个,说不得就是她了嘛。”
旁边正吃馄饨的胭脂娘子,也是忍不住插上话来,“没你们想那么简单,我四姑的女儿是宫里当差的,前两天回家,说皇帝是被人毒死的,那妖妃雪氏每日做一盘糕点,与皇帝共食,毒性微小,太医也没发现,这积累起来,发了毒性,就把皇帝直接毒死了!”
这说法没还听过,卖烧饼的和张大嫂互相望望,又仔细听去,
“听说太后刚打杀完太医院,气势汹汹地走到那妖妃宫中,便瞧见妖妃自缢了!模样可不好看,极吓人,青白青白的,还吐着舌头嘞,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太后当时直接就晕过去了!”胭脂娘子描述的生动极了,活像她亲自瞧见了似的。
“不对不对,你这听上去不大靠谱,皇帝可宠爱那妖妃,不是为了她连朝都不上了吗,这妖妃做什么要毒死皇帝,讲不通啊讲不通。”卖烧饼的眼珠一转,摇摇头,一副懂得许多的样子,“要我说,肯定是那太后和这妖妃有什么矛盾,那皇帝一死,便设计将这妃子除了去,又编出这么个故事来。”
嘿,众人一琢磨,这听上去确实有理,有鼻子有眼的,估摸着便是如此了。
“说来,也不知道下一个皇帝是谁?”张大嫂吃了口自家做的饼,又问道。
“不晓得嘞,只希望是个心好的,莫要折腾来折腾去。”胭脂娘子准备走了,前几日太乱,她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今日才能去收拾收拾自己铺子。
“老皇帝的哪个儿子呗,莫瞎操心了,那皇帝谁当和我们有个什么关系,来碗豆腐汤!”卖烧饼的招呼起老板,结束了这段对话。
──
三日前,赤城知府宅中,西边来的舞姬踩着鼓点,金铃摇曳,个个妩媚风情,顾盼生姿。
宅中几人有些百无聊赖,天寒,商人也少了,他们这边陲小城更没个什么事情了,几个官员便一同聚于此处,喝喝酒,赏赏曲,也算雅兴。
虽说要过年了,但他们也没个什么好准备的,今年天气瞧着不大好,那些粮食都要留着救灾呢,不过勉强图个温饱,哪有什么闲钱办节呢,家家关起门来做点有油水的饭菜便足够了。
赤城虽算不上富足,但也过得去,知府自个儿还是挺满意的,如今他又和那西戎人通了马市,说不得再过个两年,赤城就有余钱也举行个什么元宵节之类了,知府想到他十几年前在京城瞧见的那盛大节日,暗自回味了片刻,再看这西域来的舞姬,也是有了几分欣赏的兴致。
大概一刻钟,这场舞便跳尽了,已称不上年轻的知府挥挥手,示意这些舞姬再来一曲,他今日还可以和几位同僚们再喝上几杯。
领舞之人蒙着面纱,薄纱翻滚,她盈盈一跪,只轻言细语“大人,姐妹们也有些累了,不若先伺候几位大人吃会儿酒,再舞上一曲儿?”
舞姬腰肢细软,惹人怜爱。
这几个舞姬都不大会讲汉话,也就这领舞能说上两句。
知府没放在心上,见那几位同僚对他点了点头,便应了下来,
气质极娇艳的领舞玉足上前,素手接过酒杯,就斟起酒来,
舞姬笑起来也是极动听的,清脆如珠玉落盘,知府难得有些出神,他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么有生气的姑娘了,奇怪,此非盛世,他城中人也多将就着过,这外族的姑娘怎的可以养的这般娇艳?
知府没想完,突然听到一声轻响,“扑哧”,
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
知府感觉心口一凉,他缓缓低头,却瞧见这千娇百媚的可人儿把一金色的钗子刺入了自己的胸脯,
鲜血溅出来,沾湿了这漂亮的可人儿,染红了这美丽的金钗,
娇艳的姑娘揭开面纱,眼神还挂着笑,却神色极为冰冷,她把那根金钗拔出,转过身去,站了起来,
知府向后倒去,好痛,他后知后觉,
“喊三哥吧。”
这是知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谢仪和林霁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但一路疾行,总算在天黑前赶到,
两匹马停在了往日人声鼎沸的青城门口,
冬日的风凉得刺骨,似刀刃,呼啸而过,更称得此城寂静,
身上沾着泥土与点点血迹的女子呆立在马上,几近失神地望着这座城。
城门是焦黑的,周边极为杂乱,不难看出马跑过的痕迹,血迹溅在门上,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居民紧闭着双眼,靠在城墙上,
一眼可以瞧见城里的大街,平日里,不大宽敞,但极为热闹的街,商人叫卖,街坊交谈,不知哪家的孩子肆意玩闹,路过时还会喊她一声老师,人们都叫它平安街,
但现在,这条街死了,
黑色的,红色的,灰蒙蒙的,乱扔的物件,大开的门户,横倒在街上的百姓,天上盘旋的秃鹰,
青城……竟是被屠了。
谢仪手抖得厉害,她想后退,想闭上眼,却只能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场景,一动不动,
女子喉间哽咽,却只是嘴角抽搐几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谢仪眼前发黑,但这可怖景象是那般那般清晰,
两人僵立在原地,
直到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晕,
阴影下的城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极为凄厉的哭泣声,青城才隐隐有了动静,
谢仪一颤,转头望向林霁,想说些什么,忽地呕出一大滩鲜血来。
天空下起了雪来,从几粒开始,越来越多,纷纷扬扬,为这座坟墓盖上最后的银装,
寒冷的冬日,终于还是来了,
雪粒沾满谢仪的乌发,流下缕缕雪水,和那鲜红的血混在一起,落到地里,消失不见,
分不清是泪还是水,顺着脸颊淌下,谢仪只是睁着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轻轻对林霁说道,“走吧,我们进城。”
雪与血交织,街道上的罪恶被掩盖,做工粗糙的拨浪鼓被随意扔在街头——没什么价值的玩意儿,
屋内巷中露出几张惊恐的面孔,无人认领的孩童蜷缩在街角,抱着婴儿的妇人伏在丈夫的尸首上痛苦,
每一张面孔,或熟悉,或陌生,全都是麻木与愤怒,巨大的悲伤淹没了这座小城,
这座,她居住了两年的小城,
谢仪想了很多,有好像什么也没想,她只是和林霁沿着熟悉的道路走了一遍,却已是泪流满面,
二进的小院一片狼藉,悉心照料的草药被碾在地里,上面还有脚印,他们一点一点添置的家具被粗暴的掀倒在地,屋中的榻边躺着郎中。
郎中是个再不能更良善的人,有救千人之能,有济万民之心,他还没来得及北上从戎,却永远留在了这小城。
郎中是个体面人,衣衫半旧,也洗得干净,但现在郎中的模样,让人不忍再看,
林霁阖上郎中的眼,谢仪擦干净他沾满血污的脸,一同把郎中放回了床上。
郎中瘦削,很轻,还牢牢抱住他那小药箱,郎中的指骨已经断了,药箱中的草药散落在地,全是泥泞,
郎中总是在夜里给他二人介绍小药箱中的草药,神色温柔,如数家珍,每一颗都有救命之效,
这曾是郎中最宝贵的东西。
谢仪和林霁往外走,张家夫妇后不容易熬过大难,还没来得及享福,便又去了地里,
官府,格外惨烈,血,满目的血,
大门敞开,那总是玩忽职守的守卫永远待在了他的岗位上,平日没个正行的侍卫没一块好皮肉,总是吵个不停的几个官员全都紧闭双眼,难得沉默的一致,
谢仪不敢回头,她几近是冷酷地往里走,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切,
最里间,是李老头工作的地方,虽然他总是在外面转悠,
推开这扇不知道多少年头的木门,谢仪瞧见一个微胖的身影挂在梁上,轻轻摇晃,
他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
谢仪不知道,她把李老头取了下来,为他阖上了双眼,
出去的路上,谢仪的泪似乎都流干了,她已是哭不出来,却是要感觉不到周围之物的存在,
林霁在外面等着她,
她望着这男子,忽然想到他们和郎中曾经在夜下小院悠闲地晒着月亮,畅想着以后,
医馆没有了,学堂没有了,商铺也没有了,
连官府,也没有了,
她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这一切的原因,也没有气力琢磨未来,谢仪感受到一股,无法抵抗的疲惫与愤怒,
谢仪和林霁没什么目的地走在街上,路过活着的便帮上一把,至于闭上眼的,太多,太多了,
谢仪路过其中一家的时候,顿了下,
这是她学生的居所,七八口人挤的,一小个房子,
谢仪望了会儿这破烂的门槛,还是走了进去。
所幸,有人声,女孩儿在墙角哭泣,旁边放着两个熟睡的小孩,三人身上都沾着晒干的谷物,该是刚刚从地窖爬出来,躲过一劫。
女孩儿听见声响抬起头来,似想喊声老师,却没发出声,
“莫怕,老师来了。”谢仪主动走上前去,摸了摸女孩的头,把女孩抱在怀中,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但人性又让她天生会这些东西,
“老师,那些外族,把,把父亲、母亲、哥哥,都,都杀了……”女孩泪水如瀑,悲伤再也止不住了,打湿谢仪本不干净的衣裳,
“不要怕,不要怕,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谢仪紧紧抱着女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外族,外族,之前种种终于连成一条线,拨开那层迷雾,谢仪忽地就明白了一切。
已身在局中,总也逃不脱的。
赤城,青城,兰城是三个不同类型的官。
这个世界向所有人揭开鲜血淋漓的一角
饱饱们这个剧情点应该是本书最虐的,后面就好一点了(这里就是谷底了,不会更糟糕了,后续情节主要就是上升了)
这章不太好写,发的有点晚了()
饱饱们可以留下评论嘛(这章写的有点悲伤,感觉自己是个坏人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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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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