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役一过,这些西戎人不过瓮中之鳖,很快便全被控制住了,
无关乌恒的徒劳挣扎,
谢仪没回赤城,她和林霁帮忙着把这共处了多日的弟兄们的尸身收敛了,若是还有家人,也是要送回去的,
林霁最后堆上李三坟上的土,谢仪把刚刚做好的木牌插了上去
说来讽刺,她二人做起这事来竟然也称得上熟练了。
如今局势已定,城中残局多少人抢着去收拾,
除了已经站出来的玉无忧、晚娘、刘信,谢仪估摸着胡三娘子也不只他们一手准备,叶氏姐妹说不得也闻讯赶了过来,
但她甘愿做了这些人的一把刀,赤城此后归属哪方,却是和她无关了,
这些人,都大差不差的,
她本就没有自己的本钱,从人到物,全是借的。
但谢仪也不大在意这些,如今已是报了青城的仇,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如同曾经多少个日夜般,谢仪和林霁同靠坐在一石块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近日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消失,谢仪却只是望着李三那简单的木牌发怔,周围还有不少这样的牌子,有的连个名字都没有,孤零零的。
她赢了,他们赢了,那一城百姓的仇她报了,
谢仪想,她该是高兴的,这样战后的胜利,算得上大获全胜,她或许应该和林霁一同畅饮,不醉不归,或许应该在城主府与众人谈判,唇枪舌剑,如她此前所言,在那路上一往无前,
但她现在只是和林霁坐在野外的坟头旁,
望着这密密麻麻的坟,谢仪却禁不住想到此前死寂的青城。
面对这那被埋在大雪下的罪恶,她是沉默的,面对着脏乱的郎中,她是沉默的,面对着梁上李老头的尸身,她还是沉默的,
她压抑着所有情绪走到兰城,青城的多少百姓似乎都在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兵行险招,没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谢仪知道,她不允许自己失败。
她和林霁终于又见上了面,她该问问他如何借来宏城的兵,问问宏城如今状况,或许她也该谈谈关于玉无忧的猜测,谈谈晚娘可能猜到了她的身份,谈谈如今赤城的局势,
他们决定了去掺和这天下大势,总是有很多事都没做,
但谢仪又什么都不想说,
她只是单纯的坐在这里,听着林霁的的言语,
男子在一旁絮絮叨叨,他没有说宏城惊险,此行难处,林霁给她讲着路上的风景,说着宏城的趣事,那山寨中不少人都当了官,好不习惯,可闹了不少糗事呢,
谢仪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看向天上,今晚的风还是冷的,但没那么刺骨,谢仪忽然想到,她上一次这般看月亮还是在青城的院中,药香,郎中,林霁,
中间她便再未停下来过,再未抬头看看这月亮。
谢仪冷静地回忆着青城逝去人的面孔,今夜这地下人的样貌,她近乎残忍地强迫自己又看了一遍过往,却是吐出一口气来,
谢仪动了动,她站了起身,从林霁那里拿来一小壶行军用的酒,慢慢洒在地上,
以此,祭李三,祭此役魂灵,也祭青城,
西陲从不温柔的寒风刮过,猎猎作响,此时,谢仪方觉心中那股重压真的消散了,她又没了拘束,也没了来路。
谢仪忽地有些恍然,只觉空落落的,
谢仪望向林霁,林霁本该束冠了,但他行事总是不按规矩,由着自己方便,如今虽然也是留了长发,但打理的随意,只草草扎了个马尾,
林霁若有所感,也把目光转了过来,二人对视上,
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眸,谢仪想,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林霁手中也没闲着,似乎正在做什么东西,噢,谢仪想起来了,他刚刚似乎说从一老翁那里新学了编草的手艺,
谢仪微微低垂眉眼,望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和男子的目光错开了,
“明远,”她开口很轻,这话似乎飘散在风中,
“嗯,”但林霁听到了,止住自己的言语,应了声,
“我们赢了,”谢仪想了许多,却只说了这一句,
“嗯,我们赢了,”林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手中动作,回答地缓慢,但又带着股坚定,
谢仪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的那点迷茫似乎有了偏向,她想说出来,
“明远,我们赢了,但我今天看着这场厮杀,却没感到半分快感,我们报了仇,却死了更多的人。”
谢仪还是垂眸看着林霁手上未完成的草编,瞧不出来个形状,也不只是做了个什么,
她的话其实没说完全,她报了仇,却感觉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感受到一种恐慌,
当她今日看见鲜血溅在人的脸上,人们却都拿着冰冷的武器如野兽一般厮杀时,产生的无法遏制的恐慌,
她听过许多次战争的消息,大的小的,胜的或是败的,但都没有这场不起眼的山谷中的厮杀给她的震撼大,鲜血洒落是有滚烫的,战士受伤是会痛苦的,这与那战报上冰冷的数字截然不同,
而人们拿着武器刺入对方的胸膛,令她不安,
哪怕谢仪清楚的知道她正在做着对的事情,
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迷茫,但她还是把箭射向敌人的心脏,
她讨厌战争,谢仪突然意识到,
但她必须参与战争,谢仪又下意识地想到。
林霁听完谢仪的话,却是懂了她的意思,男子把手中草编放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玄之,革命的路上总会有牺牲,但我们永远在路上。”
谢仪听了个半懂,她抬眼望向了林霁,却见男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她正准备询问,但见林霁笑了笑,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问出口,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谢仪大概是懂的,顺乎天命,造福百姓,而在这样的乱世,流血不可避免。
但这恰恰正中她内心最深处的忧虑,谢仪一直隐隐有所感却不敢言明的忧虑,天命究竟是什么?西戎人进入赤城是天命吗?她杀死这些西戎人是天命吗?如今的宏城是天命吗?未来的北郡是天命吗?所谓的天家……是天命吗?
她对未来举棋不定,便是因为,谢仪好像不知道天命是什么,
天地循环,周而复始,
山寨打杀了宏城知府,但山寨又是否会变成新的宏城知府?朝中的党派推倒了盘根错节的奸党,又是否会成为新的贪官?新朝若是推翻了那世家把控的旧朝,又是否造就另一个混乱的世道?
谢仪并不是不知道答案,恰恰相反,她熟读历史,通晓古今往事,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不过周而复始罢,
若是如此,所谓的未来似乎就没了意义。
这次在赤城遇到玉无忧,谢仪真真切切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她参不透,悟不出,便被困在其中了。
“明远,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你此前,是想如何救这个世道?”她想到曾在道观中听到的惊人语,男子还留着不伦不类的短发,又想到青城中林霁面色苍白的肺腑之言,
林霁林明远,此前必然有一条道自己的路,而这条路,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但见林霁也是一愣,沉默许久,竟是忽地露出一笑容来,那双乌黑眼睛极亮,盛着今夜月色,“玄之,此道我来日慢慢与你道来,但历史并非往复,我们是有前路的。”
林霁说得非常肯定,虽然还没有解释,但谢仪却感觉心逐渐落到了实处,
她一直晓得林霁不一样,而她如今,也愿意相信他。
谢仪得到了答案,只觉神思清明起来,她又打量起林霁,刚刚帮着处理了兄弟们的身后事,二人身上都穿着极简单的衣裳,有不少污渍,还有沾染的血迹,此时林霁又编起了那草编,她想到此时赤城城主府中如今的热闹场景,又想着此时野外两人模样,轻笑出了声,
“明远,你此去宏城可有古怪,我怀疑其中有人识得我。”谢仪说话轻快了不少,主动挑起这些话题来,
“怎么说?”
“我总觉得,这宏城得利太过容易,若不是北郡被我临时拉了进来,宏城说不得会在一月内吞了西陲三镇。”
届时攻破赤城西戎人的主力有宏城,其入主名正言顺,兰城没什么兵力,还被掐住两端,很容易被拿下,而青城又早早被占据,扼住北郡的关口,
如此占据西北一片地,竟是有那划地自立之象,这实在难用巧合解释,如今宏城,明明是山寨出身,怎会有如此眼界与图谋?
这也不怪谢仪怀疑有人认识她了,认识的不是青城的教书先生谢仪,而是京城双姝之一谢玄之。
此前在兰城听那胡三娘子透露,背后还有推手,她是否又无意间成为了别人的棋子呢?他们二人幸运的逃出青城又成功报仇真的会被人预料到吗?
谢仪也说不清,但如果是真的,这结论实在令人毛骨悚然,那执棋之人深不可测。
“是不是棋子都是之后的事,我们达到我们的目的,便足够了。”林霁看的却是透彻,他终于编好最后一步,轻车熟路地把这物送到谢仪手中,
谢仪低下头看去,
这是一只凤鸟。
好久没写感情戏了有点不会了hh,不只为何写出来的感情戏有股酸涩味?马上就是新篇章啦~在想要不要分卷hh[竖耳兔头]
双向救赎!完整的,从内而外的救赎,一定是知己啊~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引自《周易·革·彖传》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引自《周易》
每个饱饱亲亲![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草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