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女俩母亲姓方，从前是一个大户人家里的丫头，后来怀了老爷的孩子，就被夫人给赶了出来。生的孩子便是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随母姓，叫方枝。
头几年方大嫂经人介绍，嫁给了一个死了老婆也带着孩子的汉子，就是村子里遇到的那中年男人。一家四口也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后来世道不好，匪盗横行又遇灾年，这才离了家乡想在外面找条活路。结果活路还没找着，就差点死在路上。
方大嫂和方枝许多日没正经吃过东西，体力跟不上，长途行走更是费劲。一路走走停停，几个时辰才走出不足十里地。
照这个走法，待走到不朽城又得何年何月？经过一宿的调整，灰师兄的元气倒是恢复了，只是眼下由两个人又变作了四个人，便是恢复了也只能迈着腿一步步耐性子走下去。
至少得将那母女俩带到不朽城，不然此时若抛下她们，几乎就和让她们等死无差别了。
终于方枝再次支撑不下去，一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方大嫂也没好到哪去，看那虚弱的步态就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彻底放进尘土里再不愿起来一般。
灰师兄握着方枝的手腕皱了皱眉头，她身体内里的生气已经快消耗殆尽，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就撑不住了。
灰师兄将她放平在地上，自己背过身去，再转回来的时候便跟变戏法似的，手里握着两个焦黄的馒头。
石小荞看着那俩馒头就觉着灰师兄一定是对馒头有很大误解，才将它化成这么一坨一看就碱大到不想下口的馒头。
不过好在不是谁都像石小荞这么挑拣，方大嫂把方枝拍醒，一脸欣喜地接过灰师兄手中的俩馒头，一股脑都递给了方枝：“枝儿，把馒头吃了就有力气了，有力气我们就能走到不朽城，我们娘俩就能好好活下去了。”
方枝看着眼前的馒头，自己拿起一个，将另一个又推回给方大嫂：“娘，你也吃。”
方大嫂明显不舍得吃下另一个馒头，有些犹豫着不接，灰师兄一旁开口道：“吃吧，我这里还有。”
看着她们母女俩满足地在一边一口一口啃着馒头，石小荞心中很不是滋味，站起来走远了几步不想再看下去。灰师兄随后也跟过来，问她：“你需不需要也来一个？”
石小荞摇摇头，笑的无奈，自己既然已经知道是假的，又怎么还能被这虚化出来的东西骗住呢。不过......
“既然你都已经这样做了，为什么就不能把馒头变成烧鸡，让她们的满足感可以更强一些。”
灰师兄微微叹气道：“心中不忍。”
或许是那两个虚化出来的馒头终究是给了她们一点精神上的力量，接下来的一段路走的不再那么艰难，母女俩甚至有了力气多说了几句闲话。
方大嫂瞅着石小荞说：“姑娘你真幸运，遇到神医这么好的男人，你们两个一定都会白头偕老，长命百岁的。”灰师兄救了这娘俩，又让方大嫂的腿能站起来走路了，所以一路上方大嫂都是如此称呼他。
灰师兄听到也便是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石小荞却厚着脸皮应和道：“医术虽不错，脸也还看得过去，然而总归有那么一点缺陷，甚是遗憾，便是这二十四五岁，本已是可婚配的年纪，却仍孑然一身，无女子可嫁啊。”
方大嫂惊讶道：“神医竟不是姑娘的相公？”
石小荞心里挺乐，嘴上却还故意揶揄：“这位师兄吧，行事言语就像方才的那俩碱大馒头，太噎人，寻常人哪能消受得了他的好呢。”
灰师兄依旧不说话，就像压根没听到一样。
方大嫂一乐，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到方才那俩馒头上：“这蒸馒头啊，说着容易，但做起来是需要技巧的。首先面需得发好，再用面引子和匀，这蒸的时候也是有技巧的......”
方大嫂说起如何做馒头来，就像开了话匣，滔滔不绝，石小荞也听得甚是起劲，毕竟日后回到归狼谷后若要长久过隐居生活，这些做饭食上的小窍门当然知道的越多越好。
灰师兄这个人大概隐居久了，脑子里某根弦稍嫌迟钝，昨日话说的那么明白，他也没有半个字的回应。往后回到归狼谷要想开化他大概还有很长时间的路要走，所以准备要做的万全，到时候近水楼台，她就不信捞不到他这个月亮。
说完馒头方大嫂紧紧地搂住身边的方枝，满脸母亲的慈爱，道：“做我的女儿很苦，枝儿从小便没怎么被宠过，原本想着一起到了不朽城，以后会有安乐的日子过，看着我的枝儿找个好人家嫁了，从此吃穿不愁，我就能彻底放心了。”
方枝回身搂着方大嫂的腰，小声撒娇道：“跟娘在一块枝儿一点都不苦。我们很快就能到不朽城了，到时候还和我小的时候那样，娘开个早点铺子，我帮娘打下手，再没有旁人，就我们两个，那样的日子多好。”
“傻孩子...”，方大嫂喉头蓦然有些哽咽，更紧地搂住方枝。
石小荞心中有些酸涩，想着看方枝的样子明显比方大嫂虚弱得多，之前的那个馒头虽然吃下去了，但说到底也只是虚化出来的，靠着那一点精气神，方枝到底还能挺住多久呢？
石小荞侧头去看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的灰师兄，他的眉头稍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人又再走出了一二里路，身后方枝突然喊了一声“娘”，石小荞回头，就见那方大嫂直楞楞地栽倒在地上。
她赶忙过去搀扶，却怎么也无法扶起来。
她叫了一声：“灰师兄，方大嫂她...”
灰师兄转身走过来，半蹲下身子去看方大嫂。方大嫂面色苍白，嘴唇皴裂的不像样，眼睛浑浊的就像淘澄过大米的米泔水。
“怎么样？”石小荞问道。
灰师兄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摇摇头。
方枝慌了神，跪在地上抱着方大嫂一个劲地叫着：“娘...娘...”
石小荞问灰师兄：“能不能再帮她化点吃的出来？或许还能撑一撑。”
灰师兄手上没任何动作，只是望了方枝一眼，毫不避讳地说道：“大限已至，神仙难救。”
方大嫂突然伸手紧紧地拉住灰师兄的袖子，sha\\\\\\\\\\\\\\\\\\\\\\\\\\\\\\\'zhe哀戚戚说道：“两位恩人，我知道我挺不住了，枝儿能不能...能不能拜托你们，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照顾？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枝儿跟着你们，我才能放心。”
灰师兄顿了一顿，然后开口道：“我只会把她带到不朽城，不能将她一直带在身边照顾。”
石小荞陡然一愣，她没想到这么个情景之下，灰师兄会去这么直白地拒绝一个将死母亲的哀求。
显然方大嫂也没想到，她的嘴角蠕动了半晌，方才又攒出一句话来：“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这世道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枝儿...她自己一个人...”，她的眼角滚下两行浑浊的热泪，眼睛里的那种哀戚，让人望之便如大石缀在心口。
灰师兄再次摇摇头：“抱歉，我只能将她带到不朽城。”
石小荞有些惊讶于此时灰师兄的态度，挺长时间以来，她一直觉得他虽然有些时候说话会噎人，但是脾性一向是温和良善的，他对小丝瓜和小白那样好，还有她自己，即使给他惹了祸，可是他也依然出来救她了。
然而此时，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灰师兄，一个冷心又不通人情的灰师兄。
石小荞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圣母体质，但凡遇到事情她首先想到的也只能是自己。可是眼前的情况明显不一样，这个方枝才十几岁的年纪，自己生存委实有些艰难，况且归狼谷那样的地方，原本多她一个应该也不算什么。
她终究没忍住自己的困惑，转头望向灰师兄道：“要不我们带上她吧，只是多一张嘴吃饭的事，并不是多大的麻烦，况且小丝瓜和小白也从没接触过外面的人，想必他们也挺愿意再多一个人热闹。”
灰师兄想都不想一口回绝道：“没必要，各有各的宿命，自己的家人尚且需要守护，又何来的精力去管其他人。”
石小荞的心陡然凉了一下，她记起几天之前那个晚上，她在小丝瓜门外听到的那句“那就让她离开吧”的话，她不知道当时灰师兄说出这句话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想法，即使这次危难关头依然是灰师兄救了她，可是一想起当时他说出那句话时冰冷的语气，石小荞一颗心又揪在了一起。
而此时又是这般的心情，每次在某些关头上仿佛都能戳破灰师兄身上的那层温和的表层，他对于家人和外人一向分的无比清楚，就像那日的自己，就像现在的方枝。
石小荞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除了小丝瓜和小白，旁人是不是永远都做不了你心中的家人？那你为什么...这次还要出来救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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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戳破他身上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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