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凛身量修长,仪态端正,明明是大步流星走来,却让人觉得不疾不徐,裙袂如水面涟漪轻动。
男子看向她身旁之人,微微俯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殿下。”
元冽唇角微弯,眼底没有半分笑意,饶有兴致道:“萧世子,别来无恙。”
萧怀凛面不改色,有来有往,淡然一笑,“久违了,长孙殿下。”
一番礼貌寒暄过后,两人相对无言,匆匆人影婆娑穿过,萧怀玉抬步就要走到哥哥身边,却脚步骤顿,被人一把拽住手腕。
她惊慌回眸,神色讶异。
元冽弯唇浅笑,“郡主要去哪儿?不如让李执陪你去逛逛?”
萧怀凛垂下眼帘,盯着他们旁若无人拉着的手,目色晦暗难辨。
男子眸中冷冽之意愈盛,措辞斟酌得委婉,“殿下,舍妹突然离京音信全无,微臣实在担心,便擅作主张留了下来,幸好遇见殿下出手护着怀玉,不然微臣可就无颜向父王交代了。”
话音一落,萧怀凛便迎身上前。
一抹霜白不动声色插入两道墨色之间,他清风拂柳般撇去男子的手,隔着轻薄衣衫拉住萧怀玉的手腕放到身后。
萧怀凛神色平静,直直迎上元冽越发冰冷玩味的眼神,没有丝毫怯懦,“舍妹身有婚约,尚待字闺中,殿下也已有妻妾,众目睽睽之下,还是需要注意行为举止,拉拉扯扯总归对殿下与舍妹名声有损,殿下觉得微臣所言可对?”
人流不松散也不密集,正好不约而同地空出一块三角之地。
偏偏两位当事人视若无睹,而女子却站立难安。
他们生得身高体大,又相貌出众、气质不凡,难免鹤立鸡群,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因此好奇观望,低声窃语。
珠珠似乎注意到萧怀玉的难堪羞耻,悄无声息地勾了勾隐在墨袖下的手指,眨巴眨巴闪闪圆眼,无声翕动嘴唇。
姐姐别怕!
元冽双眸微眯,赤阳金光洒落深邃眉眼,瞳孔幽深暗涌,“萧世子,大庭广众之下,莫不是想横刀夺爱,强抢他人之妻?”
此话一出,萧怀玉面色倏地一白。
些许匆忙走过的百姓神情倏地变得古怪,几双眼睛滴溜来回转动,打量三人后偏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萧怀凛淡定镇静,“殿下真会说笑,舍妹尚未嫁娶,何来他人之妻一说?”
面前人表情淡漠正经,似是玩够了,元冽勾唇一笑,抬手做出邀请,“相请不如偶遇,萧世子可愿与本殿喝一杯?”
萧怀玉目含担忧,犹豫地看了萧怀凛一眼,似在无声询问。
男子淡淡点头,“顾清,陪郡主去逛一逛。”
默默跟在身后的人抱剑上前,“是,主子,郡主这边请。”
萧怀玉总觉得两人平静无波的表面下隐藏着暗流涌动,应当有一些不为她所知的事情,拉着珠珠一步三回头。
顾清悉数纳入眼底,温声宽慰道:“郡主不必忧心,世子不会有事的。”
女子忆起前不久的事情,突然开口,“几日前的夜晚,你们派人来救我时,殿下说‘想要救出绥阳郡主,就请萧世子亲自过来’,哥哥和殿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顾清微微一愣,片刻后摇头,“郡主想多了,世子和殿下能有什么矛盾?”
萧怀玉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气愤骤然沉默下来。
珠珠勾勾她的尾指,童声童气道:“姐姐,我们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察觉到她的用意,笑笑颔首,“好。”
“张爷爷家的糖葫芦酸酸甜甜可好吃了,是城里最好吃的,你一定要尝一尝。”珠珠蹬起小短腿跑了起来,双丫髻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萧怀玉身影走远后,两人便在最近的茶肆坐了下来,一黑一白分坐两边,泾渭分明。
李执默默端来两盏水壶,一个是酒,另一个则是茶。
元冽语调轻慢,“萧世子是吃茶还是饮酒啊?”
萧怀凛意味深长,“路途颠簸,舟车劳顿,微臣不擅饮酒,一盏茶即可。”
李执手脚麻利,立即斟了两杯递了过去。
“微臣心有疑问,尚不得解,不知殿下是否能解惑?”男子执起茶杯抵至唇边,淡淡茗一口。
“世子请说,你我相识多年,何须如此客气。”元冽抬手。
“礼不可废,恕微臣冒昧一问。殿下为何会与舍妹在一起?”萧怀凛继续说道,“舍妹已有婚约在身,殿下此举未免荒唐,若叫他人知晓,岂不落人口实,人言可畏,想来殿下应是明白的。”
“绥阳郡主天姿国色、名动京城,本殿为之倾心,甚为爱慕。”元冽面不改色,信口拈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殿自然是想与郡主结成连理的。”
萧怀凛拿不准他情意是真是假,可联想到之前他陆续迎姬妾入门的惯有行径,这情意的真假不妨碍他薄情寡性。
如此之人不可托付,身负萧王云禾公主照顾萧怀玉的重托,他绝不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是承诺,也是誓言,他会让萧怀玉嫁给他为她精挑细选的夫婿,安乐一生,谁都不能阻止。
哪怕是一国尊贵的长孙殿下。
萧怀凛放下茶盏,“殿下如果真对舍妹有意,便该登门送聘提亲,而不是将舍妹暗中带离京城,此行此举,不仅使萧王府名声受损,还会累及皇室,到时候若被有心之人利用,煽风点火,殿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元冽状似苦恼为难,作出一副不得已之举的模样,“萧世子的担心忧虑,本殿也有过,只是奈何佳人身负婚约,只能出此下策了。”
“殿下想要什么?”
元冽似乎诧异他突然有此一问,“萧世子此言何意?本殿怎么有些不明白?”
他在等,等他先沉不住气。
铺垫那么多,做那么多的前戏,也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罢了,况且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他想要什么了。
萧怀凛蓦然扬起笑意,不想再与他虚伪周旋,“殿下那晚让人送来的话,微臣已经收到了,若殿下此次空手而归,岂不白费心思?”
元冽执起茶杯隔空一敬,“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心省力,本殿敬萧世子一杯。”
男子端然正坐,“殿下有话直说。”
“爽快。”元冽一饮而尽,指腹摩挲着杯沿,建议道,“萧世子,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给本殿想要的,本殿就不执着追求绥阳郡主了,忍痛割爱,你觉得如何?”
萧怀凛目色沉静,“殿下就那么想要那个人吗?”
元冽弯唇,“萧世子果然聪颖过人,既然萧世子知道本殿想要什么,不如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那个人本殿势在必得。”
“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微臣了,微臣人微言轻,如何能说得上话?”萧怀凛推拉一番,“陈墨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单是意图谋害皇室宗亲之罪,他就万死难辞,更何况他还贪污受贿、官官相护。”
“陈墨之事牵扯众多,须押往大理寺审查定罪判刑,微臣实在爱莫能助。”男子婉言拒绝,语气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本殿听说,陈墨是你派人捉拿羁押的,如今在你手上关着,至于那些证据,也是你搜集呈上。”元冽双眸微眯,神色隐有探究。
男子眼神凌厉,寸寸逡巡对面之人,似在观察他是否搜查到重要证据。
“证据确凿,他死罪难逃。”萧怀凛眉目噙笑,眼底却是寒意冷冽。
抓捕陈墨一事是秘密进行,即便是太子也尚未知晓具体进度,元冽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莫非,他的人中已被他安插奸细?
思及此,萧怀凛倏然扣紧茶杯,指尖刻在杯沿,杯中茶水荡起层层涟漪。
“死不死罪的,就不劳烦萧世子操心了,你只要把陈墨交给本殿就行,其余的事情与你无关。”元冽目色渐沉渐暗。
“若微臣不交呢?”
元冽微微歪头,眸色促狭,语调懒散地反问,“萧世子不想送绥阳郡主平安回府了吗?”
萧怀凛眉眼骤然凝出冰霜,衬得莹白玉面越发冷峻疏淡,语气冰冷,“殿下的口吻不像是交易,倒像是威胁。”
“交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萧世子既然不愿意,那本殿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元冽拂袖起身,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什么时候达成交易,什么时候,本殿就不再执着追求绥阳郡主。”
男子居高临下负手而立,高大黑影重重落下阴影,瞬间遮挡窗扉处穿透而来的几分光亮。
萧怀凛沉默未应,霎时陷入短暂的静默。
元冽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添油加醋道:“你说,要是天下人知道,冰清玉洁的绥阳郡主擅自同外男私奔,还是在已有婚约的前提下,人言可畏、口诛笔伐,届时她该如何自处?萧王府恐怕也会名声扫地吧。”
他在明言威胁……
“好。”萧怀凛微垂睫羽,眸色不明,袖间双拳却蓦然攥紧,骨节泛白。
“成交。”男子伸出宽厚大掌。
霜白身影随之而起,面色平静地握了上去,蜻蜓点水般便收了回来。
口头协议达成,萧怀凛补充了几句,波澜未起,“陈墨现在正在押送入京的路上,殿下可能还需要等些时日,陈墨才能交到殿下手上。”
“有萧世子亲口允诺,本殿不急。”元冽做足了表面功夫,交易已尘埃落定,不必操之过急。
男子话语虽恭敬,但并未商量语气,“至于舍妹,微臣想尽快送她回府。”
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元冽颔首,并未拒绝,“萧世子的为人如何,本殿有目共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殿愿意相信萧世子。”
然而一道黑色身影大步流星跑来,神色焦急,额间隐有细汗冒出。
正是匆忙赶来的顾清,他微有气喘,“主子,郡主不见了。”
两人俱是目色一震,不约而同地跨步走出茶肆,李执连忙在桌上丢了银两跟了出去。
萧怀凛神情冷峻,眸里寒意逼人,“不是让你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元冽眉眼微压,周身气压瞬间降低,仿若三尺以内寸草不生,言语挖苦道:“萧世子,你的人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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