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舞台上,光线略显昏暗,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筝声忽然高昂,一并亮起的灯火绽开在十位女娘的身影上,让众人不由发出低低惊叹。

十位女娘额间点了细致桃花,面覆淡纱,身形曼妙。绯色的纱衣上飞凤暗纹隐现,她们纤臂与小腹若隐若现,腰间垂落的流苏随舞步轻晃,珍珠琥珀相击,发出如玉石摩挲般的脆响。她们身姿款摆,带着浑然天成的婉媚,宛若半帘桃花映在轻烟薄雾里,令人目不暇接。

也不知那纱衣究竟是何材质,竟轻柔得似有似无,偶尔有光透过时,似能窥见一抹淡色痕迹,却又无比朦胧,教人心头浮起几分难言的悸动。

此刻,场内不知何时燃起了股腻香,座下有人重了呼吸,饶是风月场里的老手,此刻也微不可察地整了整腿间的衣摆。

看似寥寥举动,却皆落在雅间之人眼中。

雅间中,郭尽正悠然端着茶盏,神色自若,仿佛已预见五陵少年们为争得那“一夕风光”挤破脑袋的场景。

“你个老狐狸,往年可就没少捞,这回又玩什么花样?真真是要把人榨干了才罢?”话音平平,却透着几分揶揄。说话者正是当朝中丞、权势倾重的王枂。

郭尽听了,笑意几乎藏不住,脸上却作出一副恭谦模样:“王公说笑了,下官费尽心思,不过是盼着能为大缙的国库再添些银两。若非王公大人鼎力支持,这小小桉良,断没有今日这般繁盛。”

王枂置茶盏于桌,不耐地挥了挥手:“少给我整那套虚话。我来这里,想要的不过是个清静。只不过嘛……有件事,倒得劳你费心。圣上催着鸣月楼快些动工,工部那边的账目却烂得厉害,着实让我头疼的紧。”

郭尽立即会意,陪笑道:“王公放心,这边事一了,下官立刻动身中京,拜见陈大人。”

王枂“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管垂眼饮茶。郭尽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几分,可仍存一丝忐忑:若仅是烂账,一张飞书的事儿,何必有劳这位平日深居不出的中丞大人亲临此地?

察言观色后,他又注意到王枂的目光常在台上那一号女娘身上流连,便凑上前,压低声音试探道:“王公觉得这一号如何?”

王枂似未听清,正巧侍女奉上一盘初烤的乳鸽。他夹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咀嚼,漫不经心地回应:“瘦而不柴,肥而不腻,倒也不错。”

这话真不知是在评鉴美人,还是在称赞那乳鸽。

郭尽却心下大喜:这么多年来,他往中丞府送去的美人无一留得住,还曾一度猜测王枂某方面是否不便。如今见他似有兴趣,自是比任何赚银子的方法都更让人心痒。若能借此在中丞身边安插个得力人,岂不胜过花魁之名十倍?

思及此,郭尽就更显殷勤:“这位一号女娘,本名秦怀,秦淮河的秦,怀抱的怀,乃金陵世家之后,家道中落才不得已北上投奔亲戚,这才被我巧然‘拦下’,身子绝对干净。她啊,可是本届最大的噱头,我那府里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们都过了遍手,艳骨绝对错不了。若王公有意,待此局一了,下官便将其换出来,省得她在此抛头露面,落得旁人眼热。”

王枂挑眉,没有答话,却似默许了。郭尽心中更是笃定,笑容愈发浮现于面上。

台上筝声突变,节奏微微加快。队形随之变动,原本在后排的九号女娘移至正中。一开始,她目光敛尽,动作也跟随众人;可突然之间,她唇角略挑,灰蓝色的眼睛像是透过层层帷幕,直直望进雅间。

郭尽心头猛地一跳,随即瞳孔骤缩,刷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被他带得翻落在地,引得一阵脆响。

本应在郭府后院的人,缘何能出现在这里,还当着他的面砸他的场子?

“怎么了?”王枂听到声响,抬眼望来,语气平淡。

郭尽回神,见自己失态,立刻扑通跪下,“王公恕罪。是下官方才看得入神,忽觉那位女娘影子跟旧人有几分神似,一时恍惚失了礼数。”

王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九号面容苍白,身形瘦削得仿佛北境里伫立的朔雪之松,让人无从亲近。

他微微摇头,又看向秦怀,“这茶,还是黄岩的好喝,清透如水。北境的砖茶,总带着股粗犷剌舌的味。”

郭尽忙不迭地应声:“是……是下官肤浅了。”

王枂似是被扰了兴致,无意让郭尽起身,就任由郭尽半跪在地,不再搭话。

台上,正立在阵心的九号女娘正是阿姌。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她仿佛置身噩梦中:昏黄的烛光被风卷的一颤一颤,少女双手双脚被缚,蜷缩在地上,阿娘捋着袖子,含着泪责打她,“我让你去跳...我让你去跳....”,阿塔背身靠在屋外,手里的烟杆不停地往外冒着烟圈......三日后的一个普通黄昏,那少女采了簇格桑归家,想求阿娘莫要再气了,却见阿娘大半个身子耷拉在床边,那盖在她腹部上的被子还往外滴着血,地上搁着一滩肉,那是她即将降生的弟弟......她以为是梦,哭喊着“阿娘,我再也不跳了......阿娘....”,可没醒来的,是阿娘。

阿姌呼吸有些发紧,只能被迫张着嘴吞吐,她双臂微颤,双腿几乎不听使唤,在一众柔腰纤肢里,她生硬地杵在那,像神女飞天像里的败笔。

“跳得什么玩意。”“赶紧下去吧!”台下很快响起不满的嘘声。

一旁的秦怀轻声唤了她,却未见回应。

突然一声与笛、筝截然不同的乐音自与眠缓缓传来——那是筚篥,北境特有的管乐,声色低沉又悠远,似带着遥远草原的呼吸。

阿姌蓦地怔住,仿佛忆起阿娘手把手教她跳舞的片段,在那金黄的草原、皑皑的雪山,葱绿的山涧,她快速旋转,和大地撒娇,和清风呢喃。

那记忆仿佛碗中蒸腾的白雾,萦绕不散。她闭上眼,心口激烈的跳动慢慢安静下来。再睁眼时,面上已褪去慌张,手足柔似流水,像一朵傲雪的冬花在寒风中缓缓盛放。

先是展臂、折腰,继而脚下轻旋,青绫飞扬间,人如惊鸿般渐入佳境。她越舞越疾,旋转如风中飞絮,似有满腔悲恸从灵魂深处被唤起,一并灼烧在此刻。

周围其他女娘一时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眼见阿姌越跳越好,不由得慌了神,队形开始零落。

姜早暗道糟糕,低声和众人传音,“无论怎么样,舞不能乱。”

她们互相使眼色,试着将阿姌围在中间,顺势转为衬托之势,竟叫台上原本该整齐划一的胡旋舞,变成了众星拱月般的变阵。

台下静了片刻,几乎忘了喝彩。众人只是看着那台中央衣袂翻飞的少女,看她将所有的挣扎、悲怆与执着都裹挟在旋转的身影里,似风中凋零的雪莲,转瞬盛放,转瞬坠落,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连乐师们也被这变奏弄得一时手足无措,试了几个人都插不进去,索性停了演奏,只余筚篥的声声悲鸣,回荡在整座昭华楼里。

曲罢,舞止。

阿姌收势,轻阖双眸,似以合掌谢幕。她微微喘息,眼底仿佛仍萦着雾气。其他女娘随即围拢上来,或嫉妒、或怅然,目光复杂,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舞终是她赢了。

台下静默不过数瞬,陡然爆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声,山呼海啸一般将整座楼都震得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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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樾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