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用膳,阿姌伺机叹道:“大人日日陪我,我该谢您才是。可我一个人呆着,着实寂寞得紧,也不知和我一同来桉良的姐妹如今如何了?”
郭尽见她眸子染上一层雾气,心头微动,口吻竟有些软了:“你这一批来的小姐妹资质都不错,五个人都拿到了昭华楼的登台资格。”他顿了顿,嘴角微扬,眼中闪过兴味,“尤其是那个秦怀,还真是让我另眼相待。本以为是个自矜的主儿,没想到竟是个天生的艳骨。这回昭华楼的花魁赛,我要把这牌子及早打出去。”
阿姌就着话题往下问:“昭华楼一听便气度不凡,我能不能去看看她们?”
郭尽这几日像是对她彻底放下防备,几乎是有求必应:“好,晚上带你去看看她们。”
夜色浓重,楼外灯笼摇曳,红光映得街巷如血。阿姌踏入楼内,一股脂粉香混着酒气扑鼻而来,她强压下不适,环视四周,楼内光线昏暗,唯有中央高台被数十盏灯火照得亮如白昼,台上纱幔轻垂,隐约可见人影晃动。高台对面,三间雅室凌空而建,略高于舞台,通体饰以鎏金雕花,一点烛光便映出流光溢彩,奢靡得刺眼。
她仰头细看,台上悬着三块匾牌,分别刻着“与眠”、“掂鸾”、“捣枫”。阿姌低声念了几遍,忽地反应过来,连起来不就是“和你颠鸾倒凤”?她脸颊一烫,耳根红得像滴血,暗骂一声“下流”。
她转头看向郭尽,装作好奇:“这雅间有何用意?”郭尽轻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大缙有句谚语,‘人生得意事,昭华登高台’。全楼就这三间,每年花魁赛,只有身份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入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捉弄的意味,“三间屋子隔音极好,便是把床弄塌了,外头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阿姌心头一震,面上却强装镇定,耳边热气让她不自觉偏了偏头。她咬牙暗想:这地方果真是藏污纳垢。
郭尽在那高台前停了下来,示意阿姌往台上看,几个女子正在起舞,衣着暴露,薄纱难掩曲线,眼神媚得能滴水,正对着几个小厮模样的男人抛着媚眼。阿姌辨认了会儿才认出了她们——阿依曼、姜早、姜晚、任凤。
她愣住,恍然觉得不认识她们了。阿依曼褐瞳半垂,冷着张脸,修长的腿跨在小厮身上,薄纱滑至大腿根,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她率先看到了阿姌,下一秒猛地收回视线,耳根泛红,似羞于让她看到如今的模样。
姜晚和姜早像两条柔软的水蛇般一前一后缠在小厮身上,姜晚在前,纱衣半敞,露出锁骨下的红色胎记,像一片桃花,她脸上带着点绯红,看见阿姌,愣了一瞬,唇角微动似要喊她,可目光触及身旁的郭尽,脚步骤然僵住。她怯怯缩回姜早身后,小手攥着姐姐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兔子。姜早冷淡的面容一如既往,她上下打量着阿姌,嘴角微抿,表情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抽干,只剩一副皮囊在台上摇曳。
任凤光着双脚,足尖点在小厮腿间,凤眼半眯,媚态横生。她扭着腰,纱衣随着动作滑落肩头,露出圆润的肩线,引得那小厮低吼一声,却不敢坏了规矩,伸手去抓。她却在这时瞥见阿姌,眼底妒火骤燃。她收回足,光着脚跳下台,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步步逼近。她的视线先在阿姌的珠光宝气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郭尽,嗓音嗲得发腻:“大人,怎么这些天都不见您来看我们,着实让奴家想得厉害。这次还带了阿姌过来,岂不是故意让奴家吃味?”她一边说,一边贴上郭尽,纤手在他胸前轻抚,凤眼却斜睨着阿姌,挑衅意味浓厚。
郭尽任由她在身上撩拨,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始终锁在阿姌脸上,带了几分玩味,像在试探她是否会吃醋:“阿姌,你觉得她们如何?”他的气息拂过她耳侧,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
阿姌没理任凤的挑衅,也没回应郭尽的话。她目光扫过台上众人,只问:“秦怀呢?”
郭尽漫不经心道:“她天生艳骨,有嬷嬷单独训练,不能跟她们混在一处。”他不满意她的表现,讽刺了句,“你还对她们挺上心。”
阿姌没心思再去应付他,此刻她的心被台上众人揪着,她们眼神里写满了认命,被这鬼地方磨平了棱角,成了行尸走肉。
她转头看向郭尽,语气平静却藏着冷意:“大人,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着。”郭尽挑眉,似看出她情绪有异,却未多问,一把将任凤拂落在地,扶住阿姌腰肢,轻声道:“走吧。”
任凤后槽牙紧紧咬着,她心里赌着口气:“不就是攀上个小小县令吗,瞧把她神气的,待选秀那日,她一定好好把握机会,攀上个更大的官儿。”
离开时,阿姌回头看了姜晚一眼,那小女孩怯生生地朝她挥了挥手,眼眶红红。她心头一酸,却硬下心肠转过身——她救不了她们,只能先救自己。
回去后,她仰面躺在床上,死盯着屋顶的木梁,脑海里全是高台上同伴的身影,阿依曼羞耻的回避、姜晚怯懦的缩肩、姜早麻木的眼神。那奢靡的灯火与腥臭的脂粉味压在她胸口,她翻身将脸埋进枕中,暗道:“这吃人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愿再待。”她决定今晚铤而走险,逃出去。
她将床单扯成细绳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裙摆塞进腰带,子时,趁护院换防,阿姌身形灵巧地从窗户翻了出去,躲进假山后面,又悄无声息地攀上槐树,俯瞰院外——窄巷幽暗,巷尾通向城门。她像是笃定这种高度难不倒自己一样,双脚一蹬,落地时屈膝卸力,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她猫着腰潜入巷尾,钻进一堆破筐后藏身,决定等到天亮混入出城人群。
天边泛起鱼肚白,巷外喧闹渐起,商贩吆喝、马车辚辚。她探头,见一群挑夫推着货车走向城门,车上堆满麻袋,旁边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她灵光一闪,抓起地上泥土抹在脸上和手上,扯下布帕蒙头,假装乞妇,低头混入妇人中。
这些妇人看似可怜,实则是郭帮的外围眼线,专扮乞讨骗取外乡心软的女娘,拐回城内来卖。她们见阿姌眼生,又低着个头,行迹可疑,路过城门时,悄悄给守卫递了个眼神。
阿姌察觉到守卫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心跳如雷,手心渗汗,余光已经察觉到好几个守卫正朝着自己逼近,她瞥见货车旁一匹马拴得不牢,悄悄伸出袖中布绳,猛地一甩缠住马腿,用力一拉。马儿受惊嘶鸣,前蹄高扬,撞翻货车,麻袋滚落,挑夫惊叫四散,场面大乱。她趁乱扑向城门,身后守卫大喊:“拦住她!”
一个守卫长矛刺来,她侧身滚地躲开,顺势抓起一块碎石砸向他面门。守卫捂脸后退,她翻身跃起,冲到城门下,眼看荒野在望。
突然,一道黑影从城楼跃下——她认得那人,是郭尽的亲信,经常陪侍在郭尽身侧,名唤裘银,他手持弯刀,直劈她肩头,幸亏她反应极快,俯身滚向一旁,刀锋擦着她发丝斩断几缕。
她爬起再跑,冲进城门外的草丛,试图借地势藏身,却听“嗖”一声,一支弩箭擦着她耳边射入地面。那箭头裹着布团,透出暗红的火星,阿姌忽觉鼻下一阵刺鼻香气——竟是迷香!她暗骂,捂住口鼻,但意识已经模糊。
再睁眼,她躺回郭府床上,双手被铁链锁着,郭尽坐在床边,眼神阴鸷如刀:“原来你打定主意要逃,这些天不过是与我虚与委蛇。”他俯身逼近,气息灼热,似笑非笑:“可这桉良是我的笼子,你飞不出去。”
阿姌眼底恨意翻涌,再无半分隐忍。她猛地抬起被链锁住的双手,五指成爪,直扑郭尽颈部,意图挟持他做人质。锁链哗哗作响,她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拼死的狠劲。郭尽却身手不俗,眼疾手快,就势抬臂格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竟还是个练家子,我倒小瞧了你。”
两人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屋内桌椅翻倒,瓷碗摔得粉碎,碎片四溅。阿姌几次试图绕到他身后无果,还被郭尽抓住破绽,反手扣住她双腕,猛地将她压在床上。她挣扎着踢腿,郭尽俯视她,气息略乱,冷哼道:“就这点本事,也敢跟我斗?”
脚上又加了层锁链,郭尽瞧着她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那人高高在上的影子,他气得拂袖而去,只对章琳交代了句:“好好看着。”
这下章琳更是两头忙活了,眼见二月二将近,昭华楼一堆事儿,又摊上阿姌这么个闹腾的主儿,她虽手脚被缚,但却有使不完的劲儿,砸桌椅、扯床单,能拆的都拆了个遍,屋内一片狼藉,章琳还不敢伤着她,只能在郭尽面前日日哭诉,一来二往,郭尽心烦意乱,忍无可忍,最终阴沉着脸丢下一句:“这么闹腾,那就安静些吧。”
从那天起,她屋里便点上了迷香。
大多数时间她都像个活死人般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郭尽来的时候在她鼻下闻了种香膏,她便悠悠转醒,他还是一日三餐都来喂她吃饭,她机械地张嘴,郭尽也不言语,用完了饭,迷香也就重新点上了,她头昏昏沉沉,下一秒栽在了郭尽的怀里。
他抱着他上床,手却规矩地不敢沾染分毫,偶尔看着她一动不动,郭尽又会突然很紧张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再长舒口气,喃喃道,“还活着。”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既有安心,又似某种病态的执念。他不在乎她是否如活死人般躺着,只要她还在这屋里,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便胜过在那冰冷的皇陵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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