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林宗师?”他问,脑中的困倦散了些。

林千的个子不高,站起来差不多到长青肩膀位置,身体却是硬朗。似有几米长,站起来已经拖地的胡子和头发在他身上似乎轻若无物,他轻飘飘的拍拍手和身子,昂首挺胸的活像一只抖索着覆羽的白毛孔雀,迈步就要走。

“您去哪?”

长青问,连忙爬起来跟上。

林千闻声,背手而立,眯眼朝长青望来。

深厚的皱纹吞下了他的大部分面部微动,不苟言笑时,颇具长者威严。“慢着。”

长青猛地刹停脚步,与他面面相望,不明所以。

“有学过壁画吗?”林宗师问。

“没有,我大学学的国画。”长青如实道,心里有些好奇:“怎么了吗?”

林千久久不语,眼色复杂,上下打量着长青,仿佛在做最后的考核。

看得长青浑身不得劲,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便听见对面人叹息一声,道:“想学吗?”

长青眨了眨眼,瞳孔蓦地扩大了。

壁画大师问你学不学壁画?

这哪里还有他想不想的事?

长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事砸的略有些发蒙,但是看到林宗师逐渐黑起来的面色,又瞬间清醒。像是争取机会一样,他急忙加码道:“我当然学!师傅、老师?我学习能力挺强的,模仿的东西差不多能做到个九成像。”

他的确有这个实力,所以说起这话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倒是几句“老师”“师傅”的唤,把林千的老脸唤的红润不少。他摸着他的胡子,笑道:“那行,你来帮我做个活,林叔良要求我弄的。”

说起林叔良,林千的眸色又暗淡了些。

“活?”长青猛地想起方才那蚂蚁做的林叔良来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蠢货,吃好了就快些干活。”

那估计是同一个活了,忙说:“好。”

不多废话,林千直接背过身,冲长青招了招手,两人一同面向原先林千打坐位置后面的石壁。这地方,长青无聊的时候盯着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却是头一回近距离地看它。

石壁整体乌黑,严丝合缝的,唯有岩石棱角处的反射光像水洼一般清晰光洁。貌似没有什么不同,直到林宗师拿出一块玉,蹲下,将玉贴合在石壁的一角。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而眼前的景象却恍然间发生了变化。

“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大地自胸腔深处发出的震颤,掀起一阵磅礴的音浪,带起人类灵魂的战栗。

长青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石门运转带起细密如雨般的尘砾,那背后的光,一点一点的扩大,直至完全将他包裹。

短暂合眼后再睁开,映入眼帘的一幕美得让人窒息。

巨幅壁画,像是一枕彩色薄被,盖在了巨大的山壁之上。无数残破的色彩在灯火下跳动,乍一看,赭红最为鲜艳,似干涸的血痂层层堆积,填补在山石的创口中。

整体,一眼望不到头。画面正中心端坐着的女子,微阖眼,居高临下地投来若有若无的视线,宝相庄严。

是她,琼巽神君。

那扇缓缓打开的石门,大概是尘封千年的异世界之门,带长青一瞬穿越回千年之前。当传说中执掌轮回的神真切浮现于眼前,信仰便变得触手可及,感叹也再难掩藏。但抛开宗教,这幅巨大的壁画之后,藏着的也是千年的流光。

长青已然挪不开眼,身体也因剧烈的震撼冒出冷汗。

“这也是“须臾”建造的石窟之一,但是还没被挖掘出土,便被林叔良那孽种先找到了,便将我困于此地做这些东西!”林千声音骤然拔高,愤愤燃起怒火,却又在望向壁画后泄了气:

“九叠里的‘琼巽神君’还没有底座,这里便造出来了。还已经有了‘琼巽神君’的主像,比九叠石窟里的那幅画的更完善了好些。唉,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下来……你说要是保不住,我又何苦修它?最后就怕是替恶人做了嫁衣呵!”

林宗师仰头看着这满墙的壁画,眼底波光闪动,一片悲戚。

可以看出,他真的很惋惜:“叔良和季良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手护着他们长大,也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长青忽地感同身受的难受起来,先前与林宗师闲聊时,他得知了林叔良和林季良也曾是林宗师的学生。

林叔良和林季良两兄弟在林家干出来的那些事,震惊了五脉也惊动了文物局。毕竟是靠文物保护和鉴古建立的机构,却自己出手砸了自己的招牌,着实是让人难以置信。

不论林家曾经多么的辉煌,林家的拍卖会有多么的赚钱和支撑起五脉的脸面。而今,就算林家被逐出五脉,但丢失的文物已经无法追回。它都是五脉历史上永远无法洗去的污渍,令人不齿。

而作为他们的老师,林千是最丢脸面,也是最痛心的。

林宗师长吸一口气,镇神继续道:“好在他们还没有胆大妄为到直接上手处理这些壁画,还算有点良心,给我来弄。我已经鉴定过了,没有什么人为损伤,先前我修缮了不少。”

“但是上头的难度有些大,我一把老骨头也上不去,能不能交给你来做?”

长青听得入神,但听完,得知林宗师貌似想要把大头交给他来干时,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一想到他也许会亲手触摸到这面壁画,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带来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害,很难不心生退意。

书本里学的,工作接触的那些古董,顶了天不过一人大小。与眼下的一切相比,都变得“小巫见大巫”了。

不应该先从头开始学吗?壁画的制造,种类,好吧,虽然眼下的确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条件给他学,但是直接上手会不会有点大胆了?

长青手足无措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

好在:“不慌,我会教你。”林宗师眼一扫,便看出了长青的慌张。

他危险地眯起眼:“怎么?难道说你是骗我的?你压根就不会画画?”

不会画难道之前那两张“作业”是鬼画的吗?

长青知道林宗师是在开玩笑,但看得出并不熟练,也不太好笑。

“我一定认真学。”不过心里的焦虑的确消散了不少,长青认真神情,郑重地承诺道。

但是转念,他又冒出些担忧:“林叔良他回来了看到不会……”

“会什么?发火?我在这你看他敢不敢。”林宗师逗完人,冷不丁蹦出这些话来,原本紧蹙的眉眼间稍稍舒缓。

长青忍俊不禁,心道林宗师说这话的霸气模样和他之前装疯卖傻的样子判若两人,明白这老头还在装。

但是,装就装吧,活泼些总是好:“林宗师你太厉害了!”

长青发自肺腑地夸赞道。

林宗师双手叉腰,威风得不得了:“我要教你,费的心血可不是一般多。想当年,五脉和上头派了多少人要来我手下学习来着,全都被我拒绝了。那些资质一般,还眼高手低的人,我宁愿不要他们,驳了所有人的面子,也绝对不会让他们走进主室半步。修壁画可是个精细活,眼高手低怎么行?这些东西一旦破损,那可是千方百计也再寻不回来了。”

“我手下教出来的学生个顶个的牛,哪个不是在壁画界混得风生水起?你算是走了好运,莫要骄傲。”林宗师虽是这么说着,但他脸上的骄傲再难遮掩。

想来,他的学生总体还是让他骄傲的。

是是是,长青一个劲地点头:“那我可以唤你师傅吗?”

心想着:师傅不行就老师,他磨也要磨出一个名号来。于是说完就微微抬头,看林宗师的反应。

林宗师闻言一顿,哼了一声:“喊吧。”

“诶,师傅好。”长青喜笑颜开,立马把腰弯下去了。

*

因为不懂壁画,林宗师需要从头开始教他。

从研究基石,分析病害到除污,加固,填补修复。每一步,都不容疏忽。

也正是因为亲自参与了,长青才切身体会到林宗师之前的那句:“这是个极为精细的活”到底有多精细。

那是以毫米记的精细,每一个头发丝大的缝隙里都藏着不可忽视的破损与重要画面。好在,长青最拿得出手的除了他的画技,就是他的眼力。

他可以看得出玉缝隙里的沁色,也可以看出要在这壁画上,何时轻重手。

这漫天的壁画就是一幅巨大的画布,先前,长青总会有种画不尽兴的感觉,但在这里,在这张“画布”上,这种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尽的满足感。是看到无数的灰暗因为自己的手而变得鲜明,无数风一吹,手一挥就会掉落的壁画碎片因为自己的手而变得牢固。

这种成就感是长青从未体验过的。

几乎叫他有些痴迷。

林千也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一下子也不太习惯,因为长青太好学了,而且学得还不错,基本上一教就会。一个好的学生,忽地有些唤醒了他沉寂多年的心,那曾试图依靠闭关而寻找回的激情。

直到一日,他喊停了长青,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莫要修了,就让这壁画留着残缺,我们就做最简单的修缮,一定要装出难以修好的样子,骗过林叔良。”

林千的双眼炯炯有神。

其实在之前他们就有过这般举止。

每到林叔良的蚂蚁来送饭的时间,林千都会让长青下来,在一旁装作无聊的样子,以此骗过林叔良。

长青知道,这是林宗师在保护他。

林叔良此人,心思歹毒至极,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老师都能拐过来,又怎会对长青手下留情。

但是林叔良自从那日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回来过,每日就只有他那诡异恶心的蚂蚁定时定点地来送饭,长青在这里待得几乎要忘记时间的流逝。

只能算着每天吃了第三顿饭后,外头差不多傍晚。他才得了空闲,能一个人在地上休息会。

但是每次脑子一空下来,他又发现没什么好想的——以前满脑子都是工作,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情感牵挂只有丫丫和外婆。

但是来杨家镇久了,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脑中这个排序悄然发生了改变。

每当合上眼,眼前总会冒出的第一个人,变成屈黎。

那张脸的每一个五官都变得格外清晰,在数个他辗转反侧的夜里,刺激着他的大脑,提醒他还在“演戏”,还在“戏台”上。

可话是这样讲,他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种无处安落的孤独感,就像是他被隔绝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中,虽然知道在海的那头有人正开着船寻找他,但是海是如此的大,他无法确定自己要多久才能被人找到。

他一切都不知道。

甚至久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会在夜里找上他,谴责他的自私。

因此,他越来越不愿想起屈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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