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巴陵县

来人从黑暗里露出了脸,骤然出现,月光将他的脸上也盖上一层柔纱,像是白瓷上的一层釉,光滑透亮。让沈香龄看得恍惚,恍然是在做梦。

一双丹凤眼格外熟悉,因情急,有些微蹙的眉头将他的眼睛拉的略显狭长,当见到沈香龄时睁的很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唇角上扬,眼里的月光仿若在他眼中不再安静反而是雀跃的跳动。

许是轮椅走动时着急了些,束着发的发尾从他停下后。便从他的脖颈处擦过滑落到身后。一身月白的衣衫,里衣的袖子是靛青色的,和在外衣的袖口一起曾叠着。

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不过如此。

沈香龄眨眨眼,误以为是哪里来的月下仙子,在原地缓了片刻才道:“是…是君安公子?”

见真是沈香龄,闻君安惊喜地眉眼弯弯,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初见温柔稳重,此刻竟冒出些孩子气的高兴。

“是我,你没认错。”他语气柔和,肯定着沈香龄的问话。紧接着想到此时已然是深夜,又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大半夜来巴陵?是出了急事么?”

沈香龄揪着袖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也没人跟我说他在岳州啊?

骤然,一连串的记忆涌入了脑海,她给君安公子下毒,回的乱七八糟的信,还有明明听音查到一些线索却又在刻意隐瞒的消息……

救命!

她咽下口水,一边想一边退后,磕磕绊绊道:“这…我……”,沈香龄歪头强装镇定,自己可不能心虚。急中生智之间忽然想起了一个正当理由,“我来岳州是避暑的,凑巧我胞弟也在此地读书,所以特地来看望一下他过得如何。”

说完,沈香龄咧出一个尴尬的笑,两个嘴角高高提着却没有笑到眼睛深处。

“对了,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她小小地侧头望了望后面黑黢黢的巷子,转移话题道。

闻君安闻言扶着轮椅的手紧紧地攒着轮椅把手,他低垂着眼睑,一时没有出声。

月光柔和,在他的脸上却显得有几分惨白。

他今日如往常一样,正在深夜无人之时练习走路罢了。

胡郎中这几日的针灸确实有效,可即使自己在心里苦苦哀求着他的腿有朝一日能够有用,可效果甚微,他可以站起来,但仍是有不可掩盖的缺陷。

这样想着,闻君安眼睫微颤,有些糖混着黄连,入口之后,再怎么掩盖也只剩下满嘴苦意。

只不过,今日竟然遇到意外之喜,沈香龄来了岳州!

闻君安的眼尾微微上扬,他忽而转念一想,当然了,听音都在岳州,她自然会来。本来上扬的眼尾又蔫哒哒地垂下,是自己太过情急,一时忘记了。

闻君安武功不错,耳力自然也是十分过人。当巷子口出现她的脚步声时,闻君安就察觉到有人靠近。可那时他正在…只能不顾狼狈,借着巷子里的暗来遮掩自己,抓紧走了几步重新回到轮椅上。

他带着自嘲的笑意,并不想解释给沈香龄,只能祈求着她不要主动提起。

“没做什么…”闻君安抬眼,看她脸上的笑意,心里莫名有些添堵,想到她的来意,便问,“你是住在此处往左走,西侧拐角的客栈么?”

他倒是神机妙算,沈香龄瞪大眼睛点头:“昂。”

“那正好与我住的是同一间客栈,夜深危险,我们不如就一起回去吧?”

沈香龄怔怔点头,他紧跟着松了口气。

闻君安推着轮椅,为了避免上下打量的视线过于直白过于唐突,只得每说一句话时才能匆匆撇她一眼,不知道为何,见到她后心里雀跃许多,高兴许多,激动许多。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么热切的情绪,就像是一直在盼着能遇到她一样。

这莫名的情绪让闻君安疑惑却又很珍惜,自己前途渺茫,有了一丝能够抓住的情愫让他觉得在黑暗中行走拥有些安心。

他尽量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她尽收眼底的冲动。

看出沈香龄是夜半才到的巴陵县,一双明眸精神奕奕,可路途的疲惫在马车上是无法消解的,肩头疲惫得无精打采,想来是在路上睡饱了,方才才醒。

要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怎么会大半夜出来一个人散步?

也不知为何,今日见她好比在无双城见的那一面不同,整个人好似有了蜕变。

要说具体的,就芳若从娇俏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小姐。娇俏的鹅黄穿在身上,两个朝天髻带着蝴蝶的发簪,像极了兔子的耳朵,就像是从月宫中偷偷跑出来玩的玉兔。

脚上的一双绣花虎头鞋,黄色的缎面黑红的丝线勾勒着老虎的形状,老虎的两颊上缀着两颗圆圆的珍珠,走路间时不时就会探出虎头来,瞧着有趣极了。

他此时此刻满眼都是她的可爱与漂亮。

许是今日月色太美,衬得她格外动人心弦。

方才将她尽收眼底的冲动,又化为无尽的满足。这股没来由的冲动与满足,让他不禁生出了几分毛头小子的冲动,炫耀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听音住在这里往东走拐角处的客栈,离岳麓书院也就是你弟弟沈明喆的书院很近。”

君安公子介绍的头头是道,沈香龄面露窘态,以为他都已知晓欺骗的全部。不过…他倒是贴心,知道后也没有出言讥讽自己隐瞒他的事,只是将事实徐徐道来,颇有些关照的意味。

“你…都知道了吗?”她不好意思地吐舌。

沈香龄的话没头没尾,闻君安也读懂了,“嗯。”他带着笑意回道。

行吧,那我也就不用装,还能轻松许多。

沈香龄走路比他稍稍慢了一步,盯着他的侧影,沈香龄觉得今日的君安公子倒是不比他在无双城之时精致。

他今夜的头发略显散乱,颈后的碎发被汗洇湿,连带着颈后的衣领都浸透了几分暗色。正在滚动的轮椅在街道上发出声响,明明平时觉得没什么,此刻却有些刺耳与醒目。

沈香龄想到今晚所见,方才心虚只想着转移话题,她后知后觉地领悟到难道这位君安公子原是可以站起来的么?

只是走路时不那么顺畅,磕磕绊绊。

幸运的是他不是个瘫子,可不幸的是他却是个跛子。

难怪他方才着急掩饰,她在心里暗暗替闻君安惋惜,如若是自己坡了那确实不如直接瘫了算了。

大周遵礼,这礼数首先就要一行一步举止好看。走路时若是肩膀一高一低耸动着不免让人觉得怪异,还不如坐轮椅齐整。

这样想着,心里印出了方才君安公子转瞬即逝的失落,让沈香龄从心底品出了几分怜惜。她将步子慢下来,手一放在闻君安的轮椅上,轮椅就停止不动了。

沈香龄眼中闻君安挺直姿态不是礼数周到,而是倔强抬起的脖颈。只见闻君安停滞了一瞬,似乎是沈香龄看错了,他很小心地耷拉一下肩膀,很快又转头笑着对沈香龄说:“劳烦沈姑娘了。”

语气凄凄又无奈。

沈香龄本以为他会出声拒绝,做好了他的言辞会十分犀利的准备。毕竟在深夜独自一人练习走路,说明他极为自尊,不愿示弱。

见他这般可怜,她故作无意道:“顺手而已,没事。”

闻君安冲着无人的路苦笑着,眼里带着哀切。

“我是男子,起码有一个大海缸那么重。沈姑娘助力闻某,闻某太重实在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辛苦沈姑娘了。”

“哪里,本姑娘力大无穷!”沈香龄诧异着,“男子自是要重些才好。”没料到他竟也会如女子一般在意这些小事,她赶忙安慰道,“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再说,不是有两个轮子么,推起来不要几分力气的。”

闻君安可怜巴巴地嘴角微微一勾。

沈香龄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他说的,闻某?

闻某?

他难道不姓君么?

沈香龄骤然停下,闻君安身子晃荡一瞬,他转头稍稍思索就明白了,带着早已了然的笑:“怎么了沈姑娘?”

“你…你原来不姓君啊?”

“是的,我姓闻名君安。只是这个姓我并不喜欢就没有告知沈姑娘。沈姑娘不介意吧?”

“哦…这样。”沈香龄沉吟片刻,想起他拜托自己要查的事,有可能他本就不是在无双城中长大的人,不喜欢这个姓也是正常的。

“不介意,每个人都有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嘛,这有什么的。”

沈香龄俯身在闻君安的肩头,许是方才撞见闻君安的秘密。有了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就亲近许多,像是站在一处。

她道:“你同我说话何必如此小心?每个人都有不愿道明的伤痛,我又不是你的主子,你不用事事都问过我的。”

“我们是朋友,不用刻意拘礼。”

“好。”

她总是这么随性,不拘泥于俗律,机敏又可爱。

闻君安勾起嘴角,他同沈香龄相处时总觉得心里格外得松快。闻君安闭眼轻嗅着空气中的冷香,噙入肺腑只觉清冽沁人。

月光照亮了他眼前的路,天上的月亮也仿若是跟着他一起,有一种错觉,让他觉得可以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这样美好的夜晚,他能不能日日都拥有?

日日有人相伴,就不会害怕没有光的前路。

想到这里,心像是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溢出不知名的酸涩。

“清风明月常相伴,惟愿四季终相逢…”

沈香龄正哼着曲子,突然听见闻君安的喃喃自语,她好奇地探头:“什么?”

闻君安听着她娇俏的声音摇头。

“没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都是妄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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