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回到府衙,用完饭,消完食的时候,谢荣和高修才带着剩余的尸骨赶了回来。
谢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气呼呼地问着守门的衙役:“李希言呢!”
衙役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发什么疯,都敢直呼其名了?
“在您安排的院子里。”看自家上司一脸控制不住的怒气,衙役提醒道,“属下按照您的吩咐,都小心伺候着呢。”
求您别上头,连累大家!
当头一棒,谢荣怒气消了大半。
他不过是世家旁支,还真惹不起这个女人!
但是,她也太过分了!
连人带马地跑了,害得他……搭的运家畜的车回来的!
到现在身上都还是一股子鸡臭味!
“知道了!”
他一甩袖子就带着高修直接去了李希言的院子。
此时,李希言和容朗正在下棋。
对方棋艺比自己还臭,输了还不红脸。
她玩得很开心。
是以,即使看见讨厌的谢荣和高修气冲冲闯进来,她还好脾气地招了招手。
“二位回来了。”
明明对方的表情算得上和颜悦色,谢荣却还是心肝儿都颤了一下。
他忍不住瞄了一眼那双素白有力的手。
就是这双手,在四年前,直接屠掉了一个县衙九成的官吏……
还有秦家上百口人……
怒气瞬间被冻住。
谢荣打了个寒战,理智回笼。
他不再提今日的事情,一脸公事公办。
“下官和高县尉已经把尸骨找齐。”
“真齐了?”
高修答道:“周边都挖开了,确实没有了。”
“除了尸骨,可还找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没……没有找到。”
李希言这才抬起头:“二位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二人绷着的脸缓和下来。
“下官告退。”
“等等。”李希言忽然出声道,“谢县令。”
谢荣僵硬地转过身,挤出一个笑。
“您吩咐就是。”
这女人又要搞什么!
李希言还看着棋盘,甚至还下了一枚棋,语气也漫不经心。
“今晚把让县衙户房的人把账册都整理出来给本官手下的关校尉。”
这是要查账!
谢荣鼻尖儿一下滴下了一滴汗。
还是高修镇定些。
“今晚就要吗?”
“嗯。”
“可……户房管事的司吏前几日就去了下面的乡走访了。今晚是肯定不在的。”
“何时回来?”李希言放下棋子,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深邃得让人摸不到底,“本官记得东曲县管辖的地方并不大,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吧?”
高修遍体生寒,哪里还敢再推脱,只老实回答道:“人是六月十五走的,按理说,最迟后日就会回来。”
“太晚了,本官等不及。”
高修无奈地看了一眼谢荣。
谢荣也知这是推不掉了。
他只能咬着牙应下:“那下官亲自整理,今晚一定把账册交给关校尉。”
李希言挑眉:“谢县令……当真懂事。”
二人沉重地退了下去。
院内只剩下二人。
李希言才开口问道:“王爷会验骨吗?”
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是一码事,影响正事就是犯傻了。
容朗如实道:“我学验尸的时间不长,尸骨剩下的线索又最少,我不能保证能验出什么线索。”
李希言也不觉得失望。
很多时候,即使是技术绝佳的仵作都不一定能在只剩下骨头的尸体上验出什么。
“先看看吧。能验出多少是多少。”
容朗见她又沉默了起来,决定主动出击。
“李少使不好奇我为何要学验尸?”
李希言微微怔住。
她确实很好奇,不问是因为……
眼前的人生了一副好皮相。
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很是亲切。
但是……
她并不会忘记对方的身份——皇子。
什么事情牵扯到了皇室,她都不愿意多言。更何况是这种极其异常的事情。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下官不喜欢管他人的事情。”
“是两年前。”容朗浅色的瞳孔中满是认真,其下涌动着澎湃的暗流,他再次重复,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两年前开始学的。”
“两年前?”李希言神色微动。
容朗见状心一下提了起来。
“那王爷还真是天赋异禀。”李希言是真心夸赞他,没有奉承的意思。
绣衣司里面的仵作都是自小学这个的,她知道仵作之道难度极高。
对方学了两年就能做基本的验尸也算是天才了。
容朗勉强扯了扯嘴角,眼睛微微闭了闭。
“李少使谬赞了。”
埋头看着棋局的李希言并未发现对方的异常。
“我是说真的。我从未见过听说过谁学两年就能到这种程度的。”
她抬起头,黑瞳中满是认真。
容朗心里突然发慌乱跳,不由避开了她的视线。
怎么还脸红了?
李希言不禁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还真像啊。
或许是今日才进过寺庙,她总想起她幼时认识的那个小和尚。
尤其是刚刚对方脸红的模样,让她鬼使神差一般想到了小和尚,只是小和尚黄黄瘦瘦的,长得没有这么好看……
“你们……在干嘛啊。”
月色正好,搅局者却忽然出现。
瑞王丝毫没有感觉到诡异的气氛,揉着通红的双眼就一屁股坐到了二人中间。
容朗脸上的红晕瞬间退去。
这孩子怎么越大越讨人嫌!
李希言也立即摆出了严肃的面孔。
她在瑞王面前,向来如此。
只有这样,才压制得住这个皮猴子。
“李夫子。”瑞王今日乖巧异常,语调都软绵绵的。
李希言却默不作声地挺直了背。
破孩子又要做什么妖?
她冷淡应了一声:“嗯。”
瑞王往前凑了凑:“今日我和徐令诚说了好一会儿话。”
“嗯。”
“不仅好文采,对政事也很有见地。原来阿爹总说要搞什么科举制,我不理解,觉得这样会不会让人读死书,可是今日和徐令诚说完话,我却不这样想了。”
他很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
二人都侧过身面对着他,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世家……是毒瘤。他们通过中正官控制了朝廷选材的途径,阻断了其余人上升路径,长此以往……这朝廷到底是我容家的?还是他们世家的?”
瑞王稚嫩的脸上现出几分杀意。
“你清楚就好。徐令诚与韦鸢之事不过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方面。”
瑞王一下蔫儿了下去。
“可是该怎么办呢?”
即使是父亲也无法直接拔除世家势力。
“记住一点。”李希言摸了摸他的头,“兵权。兵权永远是最重要的。剑在你手,你就是王,再厉害的世家子,脖子也是肉做的,一刀下去就是死。其余的都只是手段。”
容朗也附和道:“皇兄能够推行新政,扶持寒门庶人,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握有极大的兵权。这其中调兵遣将,权力制衡才是最重要的。”
“知人善任,平衡各方?”瑞王记得原来读书时,夫子讲的内容。
李希言调侃道:“越少使要是知道你还记得他的授课内容一定会去护国寺烧香拜佛斋戒七日。”
越少使越望也是绣衣司的绣衣使者,资历比李希言更深些。
他本人是个不信鬼神之人。
“李夫子!”瑞王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调侃了,气得直拍桌子,“我认真的啊!”
“好好好,你认真的。”容朗拉住他的手,“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瑞王沉默了一下才说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事儿……徐令诚和韦鸢怎么办?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这事儿你别操心。”容朗率先说道,“我已经修书给皇兄。”
“动作这么快?”瑞王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喜欢管别人的事了?”
容朗假装不经意扫了一眼一旁的李希言。
“你不懂。”
李希言莫名有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时间不早了,小孩子该睡觉了,不然会长不高。”
“李夫子我比你高好不好!”
“你要是个小姑娘,那我无话可说。”
第二日一早,容朗就指挥着人准备验尸。
验骨难就难在皮肉的消失导致信息缺乏,很少有什么伤口证据能在人的骨骼上留下痕迹。
所以,第一步就是要找出骨骼上残留的痕迹。
而要在骨骼显露痕迹就要用一些特殊手段——蒸骨。
验尸房外本就有个蒸骨用坑,可以直接拿来用。
衙役们往烧得滚烫的土坑里泼下酒醋。
酒醋“滋”的一下挥发成了白烟。
就趁着此时,将尸骨飞快地抬下去又盖上草席即可。
天儿本就热,再加上热气熏蒸,衙役们弄好了都躲到了房檐下乘凉。
只剩下容朗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草棚下。
日头越发毒辣,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容朗眼睛一亮,脸上的郁郁一扫而光。
他疾步迎上去。
“李少使,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李希言再怕尸体,也不想因此而失了本分。
她环顾四周:“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县衙的仵作呢?”
“病了,说是前几日就被热出了病来,一直起不了身。”
李希言鼻子皱了皱:“没有仵作……”
那岂不是之前连尸都没有验就定罪了?
她暗自记下新的弹劾理由。
见她脸色不对,容朗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希言对他比往日直爽许多,“只是在想着怎么写弹劾的折子。”
容朗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谢荣知道一定会哭死。
头顶被晒得有些发烫,二人自觉地坐回了草棚下,等待着验尸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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