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得那个早晨。出租屋里,高压锅嘶嘶地叫,热气笔直冲向天花板,气阀啪嗒嗒地飞速旋转。他揭开盖子,往里打下一颗鸡蛋,搅散在沸腾的粥里。他把蛋黄最多的那碗递给她,喝粥之余,他给她画下一张皮厚馅薄的大饼,饼皮是车子、房子和票子,馅料是结婚生孩子。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听到这些只会咯咯地笑,仿佛一切近在眼前。
后来,这张大饼被他烹制得两面金黄,外酥里嫩,可是表面泛的油光却让她感到恶心,提不起任何胃口。连年亏损的油价迎来第二轮上涨,这也再度成为他推迟买车的理由。
“我们分手吧。”她打断他的话,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她脸上抹着浓烈的妆容,两只手叉在桌前,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她也早已变了模样。
他怔怔地看着她,静默得像泄了气的压力锅。他的眼睛无声的红了,好像一直以来受委屈的都是他。
“这是最后一次。”
她冷冰冰地走向门外,只剩背影。门锁在静默里逐步试探,最后咔嗒一声,为烘焙箱按下关机键。
……
很多年以前,他和她说,社会等级多么森严,但总有那么一扇门,跃过去便成为了龙,而他坚信他就是那条鲤鱼。他说他想买一辆车,不只是通勤代步,他说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她不懂,他告诉她奔驰宝马,法拉利劳斯莱斯,她还是不懂,只是点点头。后来一辆黑色迈巴赫从她身边疾驰而过,闪亮的车漆几乎要刺瞎她的眼睛,她突然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为他的宏图大志所感动。
一年又一年过去,他攒下的钱却依旧够不上这座城市房价的首付,他们依旧住在那个老破小的出租屋里。他们还没有结婚,有时朋友来串门,看着狭小凌乱的房间,她竟感到有些不堪。
那天,那个男人带她去了酒吧,开了两瓶售价高达五位数的酒,在跳跃的绚烂灯光里,和着人群的欢呼雀跃声,她略显羞涩地将那杯用工业酒精与香精色素果汁调和而成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她醉意渐浓,最后倒在觥筹交错里,意乱情迷。
男人低头问她有男朋友吗,恍惚中,她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彻夜的狂欢使她疲惫不堪,第二天早上,她喝下一杯咖啡,像用鞭子抽撘自己一样让精神振奋起来。下了班,回到出租屋里时,他已经备好了饭菜,他问她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加班通宵。他目光游离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男人给她买包买车,为她租下她梦寐以求的豪华公寓。她躺在席梦思大床上,感觉从未如此舒适,原来想要的生活唾手可得。男人四五十岁年纪,大腹便便,带她逛街,她感到有些羞耻,于是用浓妆当作面具将五官掩盖下去,好像这样做,一天到头卸了妆时脸还是自己的。她坐在镜子前,把自己折腾到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这才善罢甘休。他说他还是喜欢从前的那个她,她不理睬,只是双目无神地注视镜子中的自己。
……
那个男人的肚子臃肿下垂,一身横肉。在她最爱的那张席梦思大床上,男人赤身**地将她搂在怀里,满脸堆笑地对她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帅。”男人大概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跟他睡一张床并不吃亏。
朋友来了她的新住处,送她酒吧同样的酒,原来不过百来块钱,口感包装却都出奇的一致。她倒在杯中刚入口,又突然察觉到甲醇刺鼻的味道,她顿时感觉难以下咽,吐了出来。朋友问她怎么了,她笑了笑,又满上。
“干杯吧,祝我们明天更好的生活。”
“分手快乐。”
如今她们深夜饮酒,杯子撞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记得以前你最爱看莫泊桑的小说。”朋友脸红晕晕的,晃着酒杯说,“那时候你看《项链》哈哈大笑,跟我说这个故事多么有趣,项链……项链顶多值五百法郎……”
她低头注视杯中的酒,想起从前的自己,呼吸戛然而止,肺隔膜像灌了冰水一样紧紧绷着。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说话: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等朋友走后,她从行李箱里抽出那些书,都是她从出租屋里打包带来的。她翻开《羊脂球》,就像在看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一样,变得麻木不仁。匆匆读了两页,关灯睡了。
……
那个男人又来了她的住处,不过他说今天还要出差,不会在此留宿。他翻箱倒柜,试图找一个多余的枕头,他看到桌上的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他笑呵呵地说:
“羊脂球屁股下不用垫枕头。”
他从床头拿来一个枕头,还剩一个枕头。片刻欢愉过后,他起身穿好衣服,西装革履,然后转身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带有羞辱性质的笑着对她说:“先富带动后富。”
男人走后,她摸着身下那个**的枕头,不禁哭了出来。以前她在酒店打过零工,做保洁。那时候她收拾房间经常发现枕头是湿的,奇怪这群人都喜欢在枕头上撒尿,眉头不禁皱起来。当男人把枕头垫在她的屁股下时,她想起那个叫羊脂球的女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事后想起来忍不住哭了,不知道哭的是羞耻还是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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