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元旦的时候,我参加了本地的一个志愿活动,活动内容是探望慰问贫寒学子,去他们家中,给他们送一些补贴和生活用品。
同行的有蒋校长和几位老师,还有已经退休的教师欧阳大姐,我们从县城出发前往乡下,其实直线距离并不算远,只是乡村的路不好走,房子散乱地分布着,水泥路也因此变得弯弯绕绕。
来到第一家时,只到村口车便开不进去了。
“路太窄了,开进去容易,倒出来就难了,我们下车走路吧。”
蒋校长把车停在村口那片积满陈年落叶的土坪子上,我们也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搬出一箱牛奶、一袋大米和一桶油。
元旦节恰是入冬不久,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但是我只穿了两件衣服——一件防风外套和保暖衣。当朔风从外套领口和下沿钻进来时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天气预报爱骗人,使我受寒了。
我们几个人提着物资在村里的小路中走着,另有几个女老师则走在前面负责拍照。其中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师欧阳大姐发现我没有穿上志愿背心,她说这是不方便上镜的,于是把自己的背心脱下来给了我。
套着这身红色的志愿服,面对镜头时我的底气更足了些。
还没走到时,我便看见前方有三个小孩扎堆地攀在门缘,站在门口远远地眺望着。
“就是这里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说道。她是其中一个小孩的班主任,将至时她给她的学生打了个电话,所以小孩们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候着了。
这里是一间年久的平房和一个破落的小庭院,生活着奶奶、两个孙女和一个小孙子。我们走到门口时,奶奶正在屋子里急匆匆地准备糖果零食,小孩们则满脸灿烂地叫着老师。
穿过那扇朽掉的小木门,我们走到庭院里。
庭院周围用砖头砌了一圈矮墙,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庭院有些年头了——残缺的砖头上长满了绿得发黑的苔藓,矮墙看起来一副颓败的样子,大概同这平房一般岁月吧。
庭院的角落里有个用黑烂的木头搭起来的小房子,几只一两月大的小黄狗听到声音后成群结队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跑出来,围在我们身边嗅来嗅去。
“你们也不早打个电话,家里面也没买糖食果饼。”
奶奶走出平房的门,手里端着个小盘子,盘子里摆放着刚切好的橘子。
校长叫奶奶先出来一下,我根据安排递上一个红包,欧阳大姐觉得不太对,上前来打开红包,将里面的钱参差的露出,指导我们怎样摆姿势。终于拍完,欧阳大姐说,这样拍照可以保证经费使用透明。
小孩们倒来茶水给我们,老师们也趁机和小孩们聊起来。最大的那个小女孩正在实验中学上学,算是我的学妹了,我从前也在那里上学。
她的成绩不错,神台两边贴满奖状,大多都是年级前几名,这比我当年要强许多。只是她胆子有点小,大概是父母常年不在身边的缘故,我所知道的,许多留守儿童都是如此。
小男孩则是一个女老师的学生,女老师看他们家境实在贫寒,可怜又心疼他,一直把他拉在身边,说些“父母不在身边也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稍稍歇息片刻,校长说上午还要去一家,是时候出发了。
小孩们跟出来,在车窗外齐声喊道:“老师拜拜。”
到下一家,位置更加偏僻,他们住在山里。车一直在走上坡路,时而轮胎打滑,时而动力不足,折腾好一会儿才开到他们村上,将车停住。
这一家是一间比较新的平房,这点从外墙上的水泥浆颜色可以看出来。大概是危房改造的补贴建的,因为只有小小的一层。
一个女老师说她长得真可爱,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像动画片里的朵拉。女老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却发现她的头上满是虱子蛋,于是几个女老师一起在太阳底下给她捉虱子。说实话,我听到虱子这几个字时有些恍惚,因为我小的时候常住在乡下五姨家里,那时候我们几家都没有什么钱,五姨家是一条形似长蛇的瓦房,从大门经过重重中门最后可以一眼望到后门,脚底是夯实的泥土地板,无论冬夏都呈现出泑黑色,整个屋子没有几扇窗,一年到头都是阴暗潮湿的,所以那时我们几个小孩头上也满是虱子。
我站在门外往里瞟了一眼,果然像记忆中五姨家的老房子一样,仿佛洞悉到了过去。一座封窗的一层平房,旁边搭了一个铁皮棚子,孩子的奶奶想让我们进去坐,拉了一下细线,灯不亮,她抬头说灯坏了。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进屋里,因为领头的校长来过两次,了解他们的性格,怕被留下来吃午饭,本是打算帮助他们,要是麻烦了他们反倒不好。
小女孩比较胆怯,不怎么说话,但是女老师们看到她却爱不释手,拉着她聊天。校长和剩下的男老师则跟她爸爸聊天,说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这里风景确实不错,天湛蓝湛蓝的,房子坐落于半山腰,屋前的松林旁长满黄色的小花,不远处就是两座山峰,中间的山隘里隐隐传来水声,像香格里拉。孩子爸爸说里面有条河,有时候会发洪水,外面通往村子的路又窄又小,总之,这里不太好。
他说他们家穷,孩子妈妈两年前和他离了婚,跟别人走了,现在都靠他一个人养家糊口。校长问他为什么不出去打工,他刚要回答,却被村民叫去做工了。
临走时,孩子奶奶还在屋子里炒菜,孩子爸爸则匆匆赶回来,偏要留我们吃饭,校长带着我们好不容易推脱,终于倒车走了。
车上,女老师忿忿不平,“还铺天盖地的报道全面脱贫,不是说脱贫了吗,看这几家条件还这么差,不知道脱的什么贫,真是欺上瞒下,自欺欺人。”
男老师则说这家男主人完全可以出去打工,孩子让奶奶带,男主人就是太懒了,要不然他老婆也不会离开他,现在他们的条件也不会这么差。
女老师又反驳,做父母的哪个不想待在孩子身边,他也算情有可原。
校长说这次活动的经费回去算一下,还有,以后报名的时候要统计好人数,方便安排车辆。
结束后,掌管公章的欧阳大姐说公章放在家里,恰好我们也没有带班主任已经签好名的社会实践报告,于是约定几天后在她家巷子外的蛋糕店见面。
回了家,我们问爸爸欧阳大姐是蛋糕店老板吗,爸爸说不是,他说欧阳大姐有一个儿子,有精神病,她总要待在家里照顾她儿子,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太好。
后来我又参加了乡聚缘爱心团的另一个活动,五一劳动节给环卫工人送些小礼品。
那天早上我和同学肖刚从学校放学出来,走路去文庙广场集合。这里还有一群小朋友,穿着舞蹈服,带头的是两个年轻的舞蹈老师,还有一个拿着话筒的女人,听说是本地的一个小网红。另有一人拎着一台小摄像机,大概是本地新闻电视台的记者过来拍素材的。
这次欧阳大姐也在,她递给我一件新制服,也就是这个爱心团的志愿背心,上次我穿过的,这次爸爸妈妈帮我交了钱,特地买了一件。
所有人都到位后,主持人和舞蹈老师领导小孩们在广场上跳舞,结束时拉上一条横幅合照。
主持人拿着话筒走在前面,小孩们走中间,我们拎着装满礼品的袋子在后面。我们沿街徒步,见到环卫工人就给他们送上礼袋,里面都是些生活用品。
走在路上,同学凑到我的耳朵边,悄悄跟我说,有人出现了两次。我向后看,远远的发现几个环卫工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不止一个礼袋。
走到桐山那边时,一个环卫工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年纪看起来七十岁左右,当时正站在垃圾拖车边拣塑料瓶和硬纸板。她的脚上是一双破袜子,一双旧拖鞋,街边的污水流向低洼的路面,她就这样穿着在路上走。有老师关切地问候了她几句,我不记得当时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我当时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女老师叫我拿着礼袋过来,给我拍几张照片用于社会实践证明。我在镜头前假装微笑,镜头则向上移,只拍进早晨的阳光。
我们在重华桥上告别,临走时,欧阳大姐又叫住我们,请我们帮个忙。那时全国推行河长制度,工资没有多少,事情却一大堆,他们学校也被分到指标,在职的老师们都不愿意当河长,于是责任又被推到了退休教师身上。同学帮欧阳大姐操作好,我们的社会又多了一名河长,这片河流从此不再无主,这份责任从此不再无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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