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善风雪交加之时，赤川草原与巴洛扎草原的交界，两军已然对垒数日。战场不知道何时开始，却是杀伐嘶吼声音不断。
战事吃紧。
完颜涂是北被温景楼、许云安燕州军马截杀，南又面对慕容潇的草原铁骑，处于两难境地。虽早先探查到乌孙动向，已向回鹘谋求联合，回鹘王也爽快，直接派军大举南下，压上了乌孙北境，但到底乌孙本就防御坚固，就算自己开道让回鹘军由大西北境南下入晋，也只能是解决如今阿尔善城的，大举南下毕竟路远，更何况主战线又在乌孙边地。与乌孙硬打，已经够消耗回鹘精力了。
“慕容潇！”完颜涂一挥刀，想涨涨士气，朝着慕容潇笑着喊道：“你可知道，你来这儿帮这谢晋狗贼，自己家可已经被回鹘偷了！”
慕容潇比温明裴还长几岁，已是人到而立，尽管这完颜涂正是中年鼎盛之姿，却根本不惧：“乌孙边防强盛稳定，本王可不担心，难不成可汗你出门，还能犯自己家被狗偷了的错？”
“不过听说你家那军师都已叛逃，也与被狗偷了无异啊！”慕容潇身后的乌孙士兵听了这话，是要柔然吃瘪，于是皆振臂应和大笑着。
自从乌孙部在老单于的带领下乍然崛起后，柔然就已与乌孙缠斗多年，可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敌人，兵戈杀伐连绵不断。
眼见温景楼与许云安也奔袭而来，大仗在即。温景楼挑一杆银色长枪，一路飞奔刺落数名柔然士兵，背上带着弓箭，马下立着盾，携军杀伐而来。
混战一片。
翩然的白雪刚落入人间，皆被鲜血改了颜色。嚎叫杀伐声不断，上一秒还曾呼出白气的将士，下一秒就变成了落地的头颅，被混乱的马蹄踩过，引起马蹄嘶鸣，又不知滚落到了何处，被另一只掉落的臂膀黏上不尽的血液，在雪地里慢慢冻结成冰霜。
帐篷中的哈斯娜仁也在看着眼前的一切。
抬着自己部落那信奉的恩答进行战事，是草原诸部例来的习惯。
承蒙苍生祖庇佑，敬问吉凶，是护佑万千战士的性命，是安抚沉于树底的恶灵，也是向对阵部落的震慑。必要时，他们相信——自己的恩答会以身向苍生祖问命，换整个军队的荣光，自己也受苍生祖感召，魂飞于神树之巅，重归成为苍生祖的身边。
乌孙远道而来，也不敢忤逆惯例，架着自己部落的恩答在队伍最尾，算是保护地甚好。柔然也是如此，哈斯娜仁就端坐于神龛之上，在队中受着众兵保护，然而她目光所及之处却皆是鲜血。
哈斯娜仁很少做梦，因为梦境对于恩答来说，通常象征着苍生祖的预言。
然而，她昨晚做了一个梦，只是关于她自己的梦。
梦见小时候，在草原里看着星月夜，母亲在身边为她扎着鞭子，轻轻唱那柔然语的童谣，白日里就穿上靴子，骑上属于自己的矮脚马，去牧场上放羊，微风吹过云朵，让它变幻成未曾想过的一切形状，唯一不变的是蓝天下的雪白色，喝点马奶茶，吃点奶酥，再去抚摸陪伴着自己的小羊羔，轻轻抚摸着它，等母亲采下那羊乳。
日复一日，都是无忧的日子，似乎永远不会终结。
只是成为恩达，要经历一场试炼、一场洗礼，证明自己是神明的选择。她骑着一匹骏马，手握着弓箭，在黑暗的野树林里，独自一人面对闪着红曈的野狼群。世界刹那寂静，只余她的喘息，蓝白色的裙袍被狼的鲜血染红，耳边是最后的呜咽。
他们说，那是来自地下之树的恶灵，而自己举起弓箭，将它们收服、渡化。她被供奉在了神龛之上，从骏马上下来，被鲜血染红的少女衣袍再没被摘下，自那之后她一直只穿红色，连眉间一点胭脂色都是血红的。他们说，那是与苍生祖对话的神眼。
放下弓箭，拿起神铃。
为何突然梦到遥远的儿时情景，她其实不知道。但她知道，恩答是会做预知梦的，这些天来她早已感到深深的不安，尤其是一座座城池被屠后。那些生民的灵魂，似乎在日日夜夜地缠着她，她也曾劝说过她的可汗，但他平时对自己虽然千言万顺，此事并没有听。
八方动乱，生灵涂炭，人间之至罪孽。
她突然想起，在此行之前，她的可汗曾对她转述的大恩答预言。大恩答是各部恩答中最受人敬拜的一位，自然所视也有更多。现如今，不仅是柔然对于谢晋的杀伐，更是把乌孙、回鹘以及他们周边的各个小部落都掺和了进来，何不是八方动乱之象？
身边护卫着她的兵士又倒下一个。他是柔然万千兵马中普通的一个，却是家中妻子的丈夫、孩子唯一的父亲，父母眼中最珍贵的儿子，难免让她扼腕。哈斯娜仁并不担忧自身安危，因这战场之上，草原诸部是有惯例，绝不会对各自的恩答下手——那是对苍生祖的极大冒犯，将被整个北夏所鄙夷。
上天召示，不得不从。哈斯娜仁决心一下，叫旁边的士兵牵了匹马来，那士兵初起时不愿，向她恭敬地说她只需负责祝福、庇佑，其余皆不必去忧虑。
祝福？庇佑？看着如今场景，又怎能信这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个梦，突然唤醒了本压抑着多年的渴望。
仍旧是执拗地叫兵士牵来了马，直接飞身而上。诸位士兵皆是一惊，没想到这不言、不语、不动、不笑的神女竟突然做出此事，但在他们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夺了一弓箭，策马飞驰，入了战场腹心。
白马红衣，神女持箭。
策着这银鞍白马，一袭红衣飘飘，飞驰而过，哈斯娜仁像多少年前一样，再次搭上箭、弯起弓，飞矢射出，射中的却不是野狼，而是敌军。乌孙士兵见是恩答，根本无人敢上前，晋军也被嘱咐过，勿扰别人宗教之乱，也是不敢上前斩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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