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棋局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铭儿留在宫中?”皇后颓坐于椅中,喃喃低语,“难道……幽禁?!”

皇后正自出神,忽然又猛地站起:“快派人去国公府中……”

她话还未曾说完,外头便有传话的太监进来。

“皇后娘娘,陛下请您往乾和宫走一趟,有要事询问。”

皇后正了正衣襟,肃然道:“陛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传话的太监声音平板:“奴才不知,娘娘去了就清楚了。”

皇后心中一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下心神,沉声命人摆驾,扶着宫女的手却有一点颤抖,她临出门前对身后的大宫女吩咐道:“日前外头送来的中秋节礼本宫才理了一半,你先派人去将它们收起来,免得受了潮。”

宫女应声低头而去,皇后这才上了辇轿,往乾和宫而去。

乾和宫上乌云密布,积郁深重得能把人的脊背压垮,皇后却将身子挺得直直的,稳步跨入了殿中。

殿门闭合,殿内只有歪在榻上的熙帝,长久的病痛让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而此刻那青白之间却有一点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是怒气所致。

天气阴沉,即便是白天殿内也点着几盏灯火。皇后低垂着眼,在殿中稳稳跪下,行礼问安的动作优雅而流畅,这位东方家族出身的大小姐,几十年来都是不变的端庄大气,挑不出半点错处。

熙帝的脸色在天光与烛光交织之间明暗错落,叫人看不清什么表情,他沉默地看着皇后行完礼,却没有让她起身。

皇后面沉如水,面对这样的无声羞辱也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六宫之主风范,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熙帝看着这个女人几十年来不变的倔强神情,微皱了眉头,终于开口:“皇后,你可知罪?”

皇后神色不变,沉声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哼。”熙帝冷笑,“你应该知道元铭被朕扣留在宫中了吧?这时候还要嘴硬?”

皇后缓了缓呼吸:“臣妾来时确实已闻得此事,但请陛下明白告知,臣妾与铭儿有何过错?”

“你还敢和朕装糊涂!自己好好看看!”

一本密报折子被扔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拾起打开,一一细读过去才露出些惊惶之色:“陛下,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千秋节巫蛊一事怎可能会是铭儿所为?”

熙帝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不可能会是他做的?他府中多年奴仆所言,亲眼见到他在王府中埋下过射偶人。虽然事后证据早已被毁,但其间各处环节皆人证,他还想抵赖不成?再说了,有你这样一位惯行巫蛊之术的母亲,他难保不会有样学样。”

皇后的脸色霎时灰白如槁木,她颤着双唇望向龙位上的天子,沉默了许久才道:“当年之事,确实是臣妾之过,但前因后果如何,陛下也都清楚。臣妾即便愚昧,也不至于一错再错。”

熙帝怒道:“你可知在启阳殿中发现的是何物?就是你当年刻下的射偶人,朕让人烧毁了那东西,下令不再追查,就是因为不想再提往事!却不想本来就是你们母子要以此来剜朕的心!”

皇后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陛下既见了启阳殿中之物,便更不该怀疑是臣妾与铭儿所为!”

她怔了片刻,忽然流下泪来,苦笑道:“陛下不想再提往事,臣妾又何尝想提?那是臣妾一生最后悔之事!”

殿中陷入长久的沉默,在这沉默里时光恍惚倒流了,倒流到二十多年前的光阴中。

那时的皇后东方怡,是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而熙帝登基还未及而立,是壮志凌云的年轻帝王。东方怡能嫁得这样的男儿,入主中宫,为天下臣民之母,不可谓不欣喜,不可谓不骄傲。然而现实终究与期盼不同,她等来的不是鸾凤和鸣、帝后恩爱,只有无休无止的猜疑和算计,让她不得不在权力与感情之间取舍盘旋,在后宫争斗中你死我活。

回忆起来,东方怡只觉得这座皇宫仿佛是一个吞噬人心神的怪物。她是武将世家出身,是品性高贵的贵族小姐,行事总是光明磊落,可来到了这里却像迷失心智一般,要用尽阴毒手段和那些后宫女人缠斗,只为换来熙帝一个笑脸。

甚至,她还要把心计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用在自己唯一的弟弟身上!

可是到最后,到她的弟媳离世,她的弟弟再也不肯见她一面,到东方家权势颓败、人心离散,她才终于明白,她这个皇后,不过也是熙帝手中的一把利刃而已。

既是利刃,好用的时候自然要握在手中尽情发挥作用,刀钝了,就可以弃之一旁了。

这就是所谓的帝后。

长久的沉寂之后,皇后抹去脸上的泪水,平静地向那座上之人开口:“不管陛下信不信,当年事发后,那对射偶人便已被臣妾烧毁,臣妾再不愿行此等下作之事。所以如今它为何会再次出现,臣妾实在不得而知。再者,即便臣妾真的要再行巫蛊之术,怎么可能会在启阳殿中放上当年的射偶人?如此行事岂非太过明显,自寻死路?”

熙帝的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幽幽道:“确实明显,但冒险一回,换你儿子的天子之位,你的太后之尊,倒也不亏。”

皇后缓缓抬头,直视着座上之人,眼中的冷硬与肃然是东方家特有的不肯退却:“陛下既是要出此诛心之言,臣妾无话可说,只能一死以证清白,请陛下下旨赐死臣妾!”

她伏地跪拜,绣着凤穿牡丹纹样的长袖裙摆在清冷光寒的金砖上铺开,华丽凄艳。

熙帝看着她跪拜下去却依旧挺直的脖颈,不禁勃然大怒:“你少拿死来威胁朕!你们东方家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的德行!你想死,朕偏不如你的意!”

熙帝气得伏在椅上咳嗽不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便高声叫人进来:“来人,把皇后带回鸣凤宫,无朕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

殿外的宫人进来扶起皇后,皇后从冰凉的金砖上起身,却倔强着没有伸手要宫人搀扶。她慢条斯理地理好了衣冠,又向熙帝行过一礼:“臣妾告退。”便淡然退下了。

金色凤辇离去,熙帝独留在那片幽暗的光影中,只觉天旋地转。他缠绵病榻多时,早已不适合这样动怒生气,以至于头脑都昏然了,他缓了许久,才又叫了太监过来,似乎又是吩咐传什么人进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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