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死路

天黑之前,马车终于驶进了青云山庄。此时暮色苍茫,天边只剩了半轮红日,西风残照处皆是秋日的萧瑟。

青云山庄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人,不光有暗网的暗使,还有生死两部的成员。然而人虽然多,却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多出一言,只在暗处静候阁主到来,因此青云山庄处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纪煌音出了车轿,未曾下任何命令,只抱着冥痕自山外走来。

她走得很慢,山谷的暮色为她的剪影映上了一层昏黄奇诡的光影。光影中的面容明明很平静,双瞳却像没有尽头的黑洞,透着森森的冷气,仿佛能把一切都吞没。

没有人敢贸然上前问候,只有奉命等候在门口的生部成员硬着头皮上前:“恭迎阁主。”

纪煌音站定。

这人等了半天没听见阁主发问,便大着胆子道:“启禀阁主,东方公子正在接受救治,情况有些……”底下的话他没敢再说,只嗫嚅道:“请阁主过去看看。”

纪煌音并没有说什么,握紧了剑跟着去了。

叶长老此时方才忙完,还自叹气,就见阁主进了来,他赶紧起身向行礼问候。

赶来的阁主抱着剑,对他的问候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径直走到床边,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东方问渊半晌,最后小心将冥痕放在了他的身侧。

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在寒江里浸久了,东方问渊的面色泛着一层青白,他肩上的伤口刚刚包扎过,绷带上还透出一点血色。

屋内一片死寂,生部的人低着头惴惴不安,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叶长老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阁主发问,只得大着胆子悄悄抬头往前望去,正见阁主伸出手,指尖虚抚过东方问渊肩上那一道箭伤,像是生怕碰痛了他一般。可奇怪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疼、担忧、愤怒,统统都没有,她甚至像看一个人偶一样看着昏迷的东方问渊,眼神平静得诡异。

叶长老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直觉地感到大事不妙。

“他的情况如何?”

突如其来的发问拉回了叶长老的思绪,他捡了重点说道:“阁主,今日东方公子别的伤倒也罢了,属下虽无能,尚能应对。只是他经此一遭,身体受损颇多,那心疾……”

叶长老欲言又止,纪煌音自己也是医者,又一直治疗心疾,东方问渊的身体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平静道:“他的寒气已有提前发作的迹象,你不必为难,直说便罢。”

心疾,是最棘手之处。纪煌音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包括为他复仇。

叶长老见阁主只侧首看着床上的人,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他暗叹一声,心想这一关终究要来,也不隐瞒,直接道:“心疾实非药石可解,只有靠阁主天心正法之力。若撑不过明日朔月,他……只有死路一条。”

房中一片死寂。

众人垂头敛息,等着阁主说话,可是纪煌音什么也没说。

过了很久,纪煌音才开口,却不是问东方问渊,而是问韩少磊:“韩少侠如何?”

叶长老赶紧答道:“韩少侠心口受了一剑,好在这一剑进得不深,未伤及根本,其余不过是些坠崖时所受的擦伤。属下已让生部的人为他好好治过,他又着了些寒,此时服了药已经睡去,想来休养几日便可无碍了。”

纪煌音点头,道:“韩少侠那里你派人好生照顾着,这里暂且不必管了,余下的事本座自会处理。”

这时候芄兰进来了,沉声向纪煌音汇报:“阁主,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

“很好。”纪煌音微一颔首, “你们都下去吧,传裘长老过来。”

叶长老立在下方,闻言默默看了纪煌音一眼,心下已知今夜必是个流血之夜,却也只得领命退下,在默默为心中之人祈求平安。

房中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点烛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山外的天光渐渐暗去,深秋时节的夜风已冷得人发抖,连屋中跳跃的烛火苗也寒浸浸的。

在这短暂的安宁里,纪煌音坐在东方问渊的床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昏睡的脸,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在天色只剩一线光明时,叩门声响起。

“进。”

吱呀一声,黑衣如墨的裘长老裹着一阵寒风进到了房中,比寒风更冷三分的是她随身的长刀。

“阁主有何吩咐?”

“你去找司音拿一份今日查到的名单,让死部把上面的人都找到,然后……”

上首的声音本来堪称平静,却在停顿了一瞬后陡然寒意深沉。

“杀!”纪煌音背对着她坐在东方问渊的床畔,抬起沉沉的眼眸,“一个不留!”

“是!”

裘长老领命而去,冰凉的夜风啸卷而过又归于平静。

一室寂寂。

青云山庄的黑夜沉得压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明。屋中烛泪一滴一滴,淌了一片鲜红血蜡,要烧尽这长夜的寂静。

恍惚间过了很久,又好像只得几息安静,山外渐又亮了起来,天边泛起鱼肚白,有鸟鸣声远远传来。

一阵森森夜风在廊外刮起,隐约带出一阵腥寒的气味。

那是鲜血的味道。

叩门声又响起,得了允许后,一身黑衣的裘长老开门进入。

“阁主,人已杀完。”

裘长老向来言简意赅,寥寥几字背后是一夜的腥风血雨。

纪煌音仍旧是背对着她坐着,闻言淡淡点头:“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吧,本座会让司音好好犒赏死部。”

“是,多谢阁主。”

裘长老退去。

纪煌音在房中坐了一夜,此时终于在幽冥天色中站起,将屋中几乎燃尽的蜡烛吹灭。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脸上的青白颜色似乎又重了几分。

纪煌音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打量了他半晌,低声道:“东方,又到朔月了。”

如果撑不过此次朔月……

叶长老的话彷佛还在耳边,而纪煌音却像是回忆起了别的什么,她在逐渐明朗起来的房中默立,忽然笑了笑:“算起来,去年今日正好是我第一次为你治疗心疾。当时你不顾自己的寒气非要上山祭奠你那老祖宗,还要跟着我跑到那破林子里去,要不是遇到我,你本该交代在里头了。”

纪煌音想起从前,语气中多了些生气,只是脸上的神色仍旧平静得诡异。

“你看你,为了朵破花连一年一次的祭祖都去不了。你们宋家人就喜欢守这些劳什子礼仪,东方公子身为宋氏后人,怎好失礼?所以你最好还是赶紧醒来,赶紧上山去扫墓。本座为你身体着想,到时候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向你那老祖宗告个罪,免得宋修远泉下有知,晚上跑到梦里抽你两戒尺。”

纪煌音说着,手指在他眉间抚过,声音轻柔如梦呓:“当然了,你要是醒不过来也无妨。到时候本座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把那些害你的人统统拉来给你陪葬,再让大梁换个姓氏,也好打发时间。东方公子,你说是不是?”

床上的人眉间微蹙,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他仍旧闭眼在昏迷中沉溺着,不肯给她半点回应。

纪煌音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出门去吩咐今日朔月的准备了。

一切又归于宁静,这种宁静里藏着寒浸浸的味道。

在都城的陵王府里,有人咀嚼着这种寒意,睁眼到天明。

林妍静极度疲惫,又极度清醒,像是一种惩罚。

她早已从陡峭的山崖里下来,被元铮抱进了舒适温暖的马车里。可从她依偎进在元铮怀里起,就紧绷着精神,无法入睡。

好冷。

在回城的马车上,元铮毫不避讳地吩咐亲信,将随行的杀手侍卫安置进王府大街后巷的别苑里。林妍静听得很明白,那所别苑虽是王府所有,但地远人稀,无人看管,元铮这样做,就是要把今日围攻东方问渊的人送给玄音阁解决,就像是送一份赔罪的礼物。

元铮还想继续与纪煌音合作,所以他不介意让纪煌音出口气,高兴高兴。

若是自己也要被推出去给人出气呢?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林妍静脑海里升起,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小静睡不着?”

元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妍静又瑟缩了一下,元铮便把她拥得更紧,掌心下的少女像受惊的小动物,细细地发着抖。

“按理说,你忙了这么久,该是累极了,竟还难以入睡,只怕是心里有什么牵挂吧?”

元铮低沉的嗓音显出一种甜蜜的冰凉,林妍静忽然不安,她很想解释,很想让他不要再问了,只是她开不了口,她已经被纪煌音扎哑了。

元铮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语气里带上一点轻飘飘的笑意:“可惜你说不了话了,不然肯定是很精彩的故事,有你,有观明,还有……”

林妍静忽然抓紧了他的衣袖,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祈求。

不要说,求你了。

元铮琥珀色的眼眸晦暗不明,可与他对视着的那双眼睛,却如同水头极足的墨玉,明亮清澈,这样惹人怜。

元铮最终放过了她,没有再往下问。

林妍静松了一口气,稍微心安了些,诡异地庆幸起自己不能说话。

只是这一丝庆幸还是不足以安慰她入眠,那个荒谬的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旋转。

到了陵王府,马车停了,林妍静躺在元铮怀中,不愿放开他的衣袖。可元铮温柔又坚决地掰开了她的手指:“小静,你今日受累,好好在府中休息吧,本王还要入宫陪伴父皇,就不陪你了。”

脱离元铮怀抱的刹那,林妍静心中溢出一种巨大的酸涩与恨意。

因为她没有完成计划,所以就要留她独自一人吗?在山崖上,纪煌音可是差点将她杀死!

然而元铮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她一人静默着躺在小苑中。

深秋的夜里,林妍静拥着锦被,总疑心外面的夜风里有刀剑声响。

不能开口抱怨,也不能离开。出了陵王府,林妍静不知道去,爹爹是早就默认将她送给元铮了的。

寒意一层层浸上来,仿佛连她也坠入了寒江,在这种寒意里,她又生出更大的恨意。恨元铮把她抛下,恨纪煌音把她扎哑,最恨的还是她自己,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个的位置上去。

如果走上去了,她就可以把想解决的人都解决,狠狠地出一口气。

仇恨随着天色的明亮而淡去,东方泛起鱼肚白。今日的清晨与昨日一般无二,林妍静无声地望着窗外,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前一天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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