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老叹息道:“别人若作此想,我断然不信,可若是阁主,我信她办得到。只是真到了那一天,就该是天下大乱了。”
东方问渊想起了那些似真似幻的梦,梦里的纪煌音与他隔着一片蒹葭,独自一人远远站在风里,眼神如稠墨般阴郁,像是可以吞噬一切,包括她自己。
是会天下大乱,她绝对做得到,但也会毁了她自己。
裘长老在门边摩挲着她的长刀,佩服道:“阁主,有魄力!”
叶长老赶紧接话:“阁主自然是有魄力的,只是咱们还是多过点太平日子比较好嘛。东方公子你当时昏迷着不知道,阁主救你的当夜,就下令追杀所有在崖上围攻你的人。把我们素衣……咳,把我们裘长老累了一夜,直忙到天亮才算完。”
一番话说得裘长老飞了几个眼刀,叶长老有些心虚地转了视线,又对东方问渊道:“东方公子,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只为告诉你阁主的痴情。阁主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虽然她自己并不这样觉得,可她也绝不会用玄音阁来满足自己的私情,她不惜与陵王翻脸也要救你,又冒险将你送出都城,自己却留在都城继续与陵王虚与委蛇,不仅为你,还是为我们玄音阁找一条出路。这份苦心,公子你可明白?”
东方问渊默默听完,心中早已一清二楚。
“她便是这样,嘴上说着为己为利,常爱扮个口头上的坏人,其实她比谁都要赤诚,比谁都要真心。”东方问渊注视着面前那封未拆的书信,信封字迹灵动挥洒,风姿翩翩的洒脱中却深藏一股遒劲,一如写字的人。“元铮心机深重,绝不会真正信任谁,与元铮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元铮经营多年,隐藏实力之深连我也不能完全猜尽。当初看似是清源教势力散尽,迫不得已求着玄音阁合作,实则玄音阁面对元铮,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想她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顺势答应了合作。元铮如今还没有对玄音阁出手,不过是碍于时局。 ”
似元铮那样的人,怎可允许有东西超出他的掌控?若他一朝得势,玄音阁不合作也是死,合作也是死,不过早晚的区别。
叶长老点头:“东方公子果然聪明过人,还未看过书信与盒中的东西,已将事情猜了个大半。陵王治下的清源教本欲蚕食我阁,亏得阁主运筹帷幄,才能扭转局势。梅花城哀鸟峰一战的情状,阁中众人至今历历在目,谁想那陵王事后还找上门来厚着脸皮求合作。当初阁主答应此事,司音大人与我们几个长老是大为不解,如今方知,我们阁主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与其拒绝合作陷于被动,等哪天陵王势大灭了我们,还不如险中求胜,就与陵王入局看看,看哪一处才是生门!”
东方问渊点头:“遇险行险,以险止险,正是她的风格。”
“不错!”叶长老凛然道,“阁主一番苦心,我阁上下必然全力追随。陵王不是可信之人,若不扳倒他,只怕往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玄音阁存亡在此一役,我二人冒险护送东方公子至此,只因这胜算的筹码,只有公子才能为我阁加上一份。一切,都在这只木盒与这封书信里了!”
一直靠在门边的裘长老此时也走上前来,抱拳道:“请了!”
书信和雕花木盒一直未曾打开,可东方问渊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答案。他不再迟疑,打开信封飞快看过,又依信上所说开启木盒,果然与他猜测相差无几。
他确实得离开都城,元铮连炸掉东方府这样的荒唐事都做得出来,摆明了是要与东方家不死不休。他只要在京城,就一定会被元铮想法设法地召进宫中,再揭发他父亲私自离京之事。只有对外宣称安国公悲痛病重,他外出求医,才能避开这一劫。而且只有他离开了京城,才好用盒子里的东西去逆转乾坤。
不愧是他的阿音,桩桩件件的安排,堪称绝妙。
东方问渊贴身收了信封,又将盒中之物放好,转身对叶裘二位道:“信中之事,我一定办到,不光是为玄音阁,也是为她、为天下。”
叶长老大喜,一向冷脸的裘长老神色也松弛了不少,二人齐声道:“如此,便拜托了!”
东方问渊又问:“现在船行到何处了?”
叶长老道:“东方公子昏睡了五日,我们离京已有三日,快要到梅花城附近了。接下来我们不能再送了,玄音阁也不能与公子联络,一旦联络,陵王很快就会知晓你的行踪,玄音阁的船只能送公子到梅花城。阁主说过,到了梅花城,公子自会知道该怎么走。”
东方问渊点头。不错,他自然会知道怎么走的,其他人再不会想到。因为这是一条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路,是他们曾经策马同行的路。
叶长老又忙忙地取了只药箱来。
“东方公子伤势未愈,这些药一定要按时敷服,切不可大意。另外,” 叶长老丛药箱的瓶瓶罐罐里找出一支琉璃玉瓶,“这枚化寒丹是阁主专门命我研制的,可解朔月心疾之痛。”
东方问渊只是看着玉瓶,鼻端已触到一股冰凉气息。
叶长老适时地解释道:“这药本是至阳属性,但药引却为至阴之物,因此虽可解心疾之痛,却不能多用。按公子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心脉已不能承受更多的损耗,这样以至阴引至阳化解寒气的方法,恰恰会成倍地损伤心脉,所以化寒丹至多能解开一个朔月的寒气。当然,药材珍贵,这瓶中也只有一丸而已,请千万收好。”
叶长老将药递上:“它是药,更是毒。下次朔月服了这药,你不会受到半点心痛干扰。可是再往后的朔月,若没有天心正法的纯阳内力救治,你将必死无疑。东方公子,你最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东方问渊没有半点犹豫,将那支白瓷瓶接了过去。
叶长老暗中叹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叮嘱:“东方公子,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我会的。” 东方问渊握着那支玉瓶,化寒丹的凉意在掌心晕开一片。
恰巧此时船停了,裘长老望了望日头:“我们,该走了。”
叶长老点头:“确实是该走了。”
二人说罢走出船舱,东方问渊垂眸,起身送至甲板。
外面日头已西,船下早取了只小舟泊在水面,船夫在舟上作揖道:“二位长老,回京一切准备已毕,请乘此船上路吧,往上游走个三十余里,便会有弟兄出来接应了。”
叶长老点头示意知道了,回身向东方问渊告辞:“东方公子,我二人就此别过了。万勿忘了你的诺言,下下个朔月之前,请一定赶回都城与阁主相会。”
说完,也不等东方问渊回应,二人便飞身掠去,蜻蜓一般轻巧地落在小舟上,船夫一撑船篙,小舟轻飘飘地划远了。
东方问渊立在船头,目送小舟越行越远,消失不见。他乘的乌青货船也一篙点开,刺水而去。
江风萧瑟,东方问渊却一直临风立在船头望着两岸。
两岸衰草蓁莽,若梦中蒹葭苍苍。恍惚间,他好似看到纪煌音在那一丛又一从的蒹葭飞絮里穿行,无言地望着他随水而去,只是她的脚步终究比不上逝水东流,载着他的乌青货船也行得越来越快,他们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东方问渊闭了闭眼,任蒹葭丛里的身影随风散去。
阿音,我会回来的。我会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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