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认输

忆及往事,纪煌音忍不住垂下眼眸,东方问渊见她眼神低落,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元铮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眼神复杂而哀凉。

就在纪煌音解释的空档,睿王已唤来宫人搬出一张靠椅,将木偶般的熙帝搀扶躺下。

熙帝大睁着双眼,任凭睿王如何呼唤都没有反应,临时找来值守的太医也无能为力,一群人围着熙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睿王回首看向还被定住的元铮,思忖了许久,沉声道:“六弟,前事已定,不能回头,可眼下……”他看向靠椅上如活死人般的熙帝:“流放途中,我知道了那些往事,也知道你心中为何不甘。许多事,是父皇母后他们有错。”

元铮嗤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睿王殿下,你一向端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从不言长辈之过,怎么现在也毫不避讳地说他们错了?”

睿王摇了摇头:“我从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我不过是个傻子,是傻子才不敢言长辈之过。何况他们是天下之君天下之母,我们无论为子还是为臣都该直言不讳。”

元铮嘲讽的笑意却更深。

睿王很明白元铮在嘲讽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六弟,请你相信我,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指责你,更不是标榜自己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再拿他们的错来重蹈覆辙,这样子不过是在惩罚你自己。父皇现下已是寿数无多,你便解了他的毒,顺其自然吧。”

元铮转头,沉默地望了熙帝许久,忽然问:“三哥,你恨他吗?党争之乱、阋墙之祸,可都是他挑起来的,就连皇后之死,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睿王与他一同望着呆滞的熙帝。这个老去的帝王即便中了蛊虫受人控制,也掩盖不了他曾有如猛虎般的威慑力,让每一个在他政权高压下的人战战兢兢,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

睿王想起那些喘不过气的岁月,皇子荣耀背面的艰辛,流放途中的九死一生,死去母亲在深宫暗自垂泪的苦楚……他低声道:“曾经恨过。”

他说得坦荡,毫不避讳这殿中每一个人、每一双眼睛。

“为了地位稳固,父皇做过太多令人痛苦一生的事,他实在不是一个好君王、好丈夫、好父亲。”

从熙帝登基起,无数人在权力争斗中被牵连丧命,东方府里沉痛的往事,皇后一生的悔恨,父子之间的勾心斗角,都只不过是其中缩影。

睿王又道:“可是后来我就不恨了。”

元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果然是圣人啊。”

睿王微叹了一声:“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大圣人,大约是流放途中经历的太多吧,我有时想人的一生实在太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死,或许十年后,或许就是明天,若我一味地恨他,反而会忘了自己本该要做什么。我现在只想担起我该担的担子,去做些真正想做的事情。”

满殿寂然,只有睿王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其间。

元铮静静地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最终他开口道:“解开穴道,我来引出他的蛊虫。”

纪煌音看众人都默许了元铮的请求,与东方问渊对视一眼,凌空一指解了元铮的穴道。

元铮稍微活动了手脚,从袖中翻找出铜哨。他突然停住,转头看向纪煌音:“我真的,和他很像吗?”

纪煌音猝不及防被问得愣住,未及反应,须臾间元铮已神色大变。只见他猛地挥起衣袖,一声尖锐哨声撕裂夜空。

“小心!”

东方问渊喝了一声,下意识将纪煌音护到身后。其他人也被元铮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以为他还要反抗,全都戒备起来。

可元铮白金锦缎的宽袖只是如倾倒的雪山一般,翻飞过后便再无动静,众人再回过神来,元铮已颓然跌倒在地,嘴角赫然一片鲜红血迹。

“你们都说我像他,明明我最恨的就是他……”鲜血从元铮的口中不断涌出,而后连七窍都涌出血水来。“我做不到不恨他,可我还是变成了他。”

“六弟!”

睿王冲了过去,抱住倒地的元铮,只见鲜血不住地从他口鼻涌出,大喝道:“太医!快过来!”

“没用了。”纪煌音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太医,“此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她想起元铮之前将她手上的匕首和毒药都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我不要变成他。”

元铮抽动着嘴角艰难地笑了两下,他望着乾和殿的穹顶,目光涣散。

“本王,没有输……”

满殿寂静,落雪纷纷,皆作无声恨。

琥珀色的双眼缓缓闭阖,本来木偶般呆坐椅上的熙帝,大睁的双眼中却流出两行清泪,不知是在为谁哭泣。

乾和殿依旧明亮如昼,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沉默着。

睿王抱着怀里死去的元铮,压抑在喉咙中的泣声几不可闻。

睿王终究没有放声大哭,很久以后,他将元铮放平,脱下外裳盖在了自己的六弟身上,久久不动。

殿外风雪声减收,暗翼军副将及睿王亲信进来复命,说元铮所带叛军皆已妥善收归,何贵妃携端王部下把持的后宫众人也已降伏归顺。

睿王背对着一干人,只点了点头。

二位部下见陵王已死,睿王不做其他指示,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天就要亮了,这情况实在为难,他们左右看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了东方问渊与东方恒。

东方恒对东方问渊点了点头,东方问渊对副将低声道:“你先带兵出宫,按原计划安置人员,再留两队得力部下守好宫禁,我与父亲稍后便来。”

那副将去了,亲信却不肯走,急道:“殿下,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这些时候圣上病重,早朝都是端王主持,陵王协助,现在……您要早做决断啊!”

三王之争,不是赢了就可以,最重要的是如何为此事正名。

睿王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眼见天色将明,元铮一死,熙帝气息愈加微弱。终究是东方恒站出来道:“三殿下,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圣上蛊毒未解,若他不能醒来,今夜之事便无法妥善处理,朝局必然大乱!殿下既然下了决心要回来,到了此时就不能再犹豫了,若不然,耽误了不止是朝政,只怕还有许多人的性命!”

东方恒历经两朝,深知权力交替的凶险。

这些年来,大梁国力日渐衰微,外头看来繁华,内里已经空虚,当年烈帝打下的江山渐渐又割据出去,边疆虽还宁静,也是外敌环伺。而今夜宫中大乱,大梁皇子已死了大半,睿王却还是戴罪之身,等天一亮,必然流言纷纷。如此内忧外患,若没有熙帝出面来主持大局,只怕天下要起动乱。

睿王醒悟过来,背身擦去脸上泪痕:“舅舅说得对,既已回来,当以大局为重。”

他看了眼东方问渊,又看向沉默的纪煌音,恳切道:“依方才这位纪姑娘所言,似乎对父皇所中蛊毒极为了解。劳烦纪姑娘看看,我们该如何做才能让父皇清醒过来?”

“殿下言重了,这本是我该做的,只是现下……有些麻烦。”纪煌音并非拿乔才不做声,只是元铮死前那一声哨音她听得一清二楚,如果现在强行引出蛊虫,只怕……

纪煌音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思量着措词道:“殿下,圣上体内的子蛊是由陵王控制,本来只要他愿意祭出母蛊,再以铜哨引之,子蛊便可以顺利脱离人体。可是现在陵王已死,他自尽前吹奏的哨音便是要母蛊随他一同死去,如此一来,子蛊便再不受控制了。没了母蛊支撑的子蛊,会自头皮进入颅内,啃食人体脑髓,人便永远不会清醒,直至子虫将脑髓蚕食殆尽,人虫两亡也不过是数月的事。”

纪煌音一番话,说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元铮死后,熙帝呼吸愈发微弱。

睿王急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纪煌音为难道:“这正是为难的地方。要想圣上恢复神智,必须取出子蛊,可若不是用母蛊引出子蛊而是强行取虫的话,需要针刺百会以生肉引之。恕我直言,圣上本就病弱,此法一出,虽能令其清醒,可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睿王看着熙帝苍白如纸的脸,思忖着问道:“留着子虫在脑中,也不过再拖几月,若是强行取虫,父皇还能活多久?”

纪煌音听罢,与东方问渊对视了一眼,见东方问渊对她点了点头,纪煌音这才如实道:“三天。三天之内,圣上必然驾崩,寿数难继。”

元铮死前吹的哨音,就是想带熙帝同归于尽。

“这……”

见睿王左右为难,纪煌音又道:“殿下既已知晓,还请早做决断。子母蛊比一般蛊虫更为凶险,且蛊虫畏惧日光,若决定取虫,天亮之前必须动手,天亮之后,子蛊便会钻入颅内,到那时,即便取了虫也是无用的。”

东方恒也出来劝道:“三殿下,事态紧迫,只有圣上醒来方可稳住朝局,我们不能再拖了!”

睿王正欲开口,躺着的熙帝竟摆动了,口中咿咿不止。

“父皇!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您能听见吗?”熙帝似有回应,睿王又惊又喜,可即便有回应,熙帝还是语不成句。

“母蛊一死,子蛊暂时进入休眠状态,圣上还是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只是终究不能言语。”纪煌音看着熙帝几乎急迫地挣扎,适时解释,“看来圣上之意,更愿意清醒。”

纪煌音说完,熙帝奇迹般地镇定下来,停止了挣扎。

睿王看得心中沉痛,可是按照情势也只得垂首点了点头,答应道:“也罢,就按照父皇的意思,取虫吧。”

元铮尸首被抬下去敛葬,殿中迅速清理干净,宫人们抬来矮榻摆在正殿中,点上许多烛火,取子蛊虫需要的东西也都备齐。

纪煌音净了双手,命人在熙帝颅前点上一支火把,将生肉置于百会之下,又滴了些曼陀罗花汁在生肉上。接着她便以从前救治暗使的方法,在熙帝百会下针引虫。那虫受血肉及曼陀罗花香及生肉的吸引,渐渐从头皮血肉出钻出。众人屏息看着那虫爬出来,竟有三寸多长,被纪煌音用铁箸夹住后,仍旧细黑一根蠕动着,好不可怕。

取完了虫,纪煌音吩咐熬制的药汤也已煮好,睿王亲自喂熙帝喝下,熙帝本来惨白的脸色逐渐红润,竟渐渐睁开了双眼。

众人又惊又喜,不住地唤着熙帝。熙帝神智逐渐清醒,望着他们点了一点头,只是他人还很虚弱,暂时不能言语。

纪煌音松了口气道:“好了,再歇息一二刻,可送服些温水米汤,力气恢复了应该就可以说话了。”

一干人自是点头照做,熙帝能够清醒,后面的事就都好说了,连宋之阶也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好歹是不用当贼子了。”

外头风雪已停,天光渐亮,乾和殿燃了一夜的宫灯,终于可以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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