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我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冷眼看着眼前的地狱。除了飞鹰停在拦腰截断的石柱上长鸣，这里几乎没有了活物。但我不死心地蹲下身，一个个查看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也许还有希望……
白厄也没有放弃搜寻。这里的战士几乎全军覆没，我翻过一具尸体，温热的鲜血自脖颈两个漆黑的大洞口止不住地往外流，将我的双手染上刺目的红。他还那么年轻，却穿上了盔甲，为了这座城而战，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天色阴沉，万籁俱寂。我将战士死不瞑目的双眼和上，站起身沉默地望着手中的鲜血。现在不是该伤春悲秋的时候，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白厄焦急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快来！他还活着！”
我迈开双腿往一座小屋前跑去，白厄已将倒在门前的战士扶起来靠在墙边。战士腰部以下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眼神涣散地看着屋子，嘴巴一张一合。
我与白厄立刻凑上前去，可惜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他无力地看着我，我甚至能从那双已经开始涣散的蓝瞳孔里看清楚自己的模样。手被轻轻触碰，我低下头去紧紧握住了这名战士，无名的英雄骤然失去了力气，脑袋无力地歪在了我的肩头。
一枚平安符徽章自他的手心掉落，白厄捡起徽章，无声的与我相视，那双眼里升起与我相同的酸涩。
“走吧。”将英雄轻轻放下，白厄拉起我，脸色沉重。就在这时，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老人略带惊惧的声音响起：“是……是援军吗？”
“你好，我们是——”
我立刻打断了白厄的话：“是的，老人家，我们是另一批侥幸活下来的战士。”
“太好了……”屋门打开，露出后面颤颤巍巍的老人。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这里不安全，我这个老家伙又看不见，怪物袭击这里之后，我家的孩子接到任务也走了，我是听到门口有说话的声音才摸索着出来看看。对了，怪物现在是不是被清理干净了？”
“是的，老人家，您放心，这里已经没有黑潮造物了。”白厄低头认真凝视着老人，“但是战士们死伤过多，比奥提亚底比斯已经不适合居住。您愿不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圣城奥赫玛？金织女士阿格莱雅会保证我们的安全。”
“那，那我的孩子，对了，你们认识我的孩子吗？他也是保卫城镇的战士，只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老人慌张地笔画着：“我的孩子才二十多岁，是个大高个，临走前我还给他揣了平安符，你们有见过他吗？”
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一阵无话，白厄抚摸着那枚始终干净的平安符，沉默着放到了老人的手心。
瘦小又佝偻的身影忽然颤抖起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自皱巴巴的脸上滚下，落在那枚徽章上，砸出晶莹剔透的泪花。白厄捏紧了拳头，我无声扭过头去，望着高悬的残月。
“我会带您回奥赫玛，那里不会有黑潮，永远不会。”我说
不知过去多久，老人的嗓音带着空洞的平静：“不用了。这里的人都死透了，我儿子也死了，活下去还有什么劲？这座城埋葬了太多人，死亡的泰坦会接纳英雄们的魂灵，就让我在此为他们践行吧。”
一阵风自耳边吹过，衣袖哗哗作响。老人家的身影如风中残烛，白厄的手贴在心脏前，蓝瞳里满是坚决。
“老人家，我以刻法勒的名义起誓：一定会完成逐火的旅程，为这座城带来一个崭新的未来。”他郑重而坚定地开口：“”所有人都会在西风尽头的明天再见。”
06.
临走前，我远远注视那佝偻萧瑟的背影很久，才默默转过身去。这座城堕入永夜，残月高悬，我与白厄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阿格莱雅听到《泰坦之语》遗失的消息后眉头轻皱，担心它会遗失到有心之人的手中。
我一点即通：有心人能指的是谁？很明显，《泰坦之语》是为了让逐火更顺利，那对立面就是与黄金裔作对的人和组织，目前能想到的只有元老院、清洗者和黑潮怪物。正思考着，阿格莱雅忽然扔出一枚炸弹——比奥提亚底比斯的执政者，有人曾目击他出现在玻吕纲亚的云集市场，如今还活着！
我与白厄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也是很奇怪，明明相识不久，我们却彼此信任，默契非常。简单告别后，我独自一人来到黎明云崖，望着头顶高悬的黎明机器——负世泰坦刻法勒神躯。它背起一个巨型的石球，似乎在用这幅神躯抵挡即将到来的灾厄，负世，负世，这个词太过沉重，光是想一想，我就要喘不过气了。
在翁法罗斯有太多像比奥提亚底比斯一样陷入永夜的地方，或许有一天，黑潮也会如期而至，吞噬这里的一切。我正发着呆，肩膀被人一拍，白厄的脸出现在右侧，“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我那时回答了他什么已经记得不太清，只记得在聊天的末尾，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世人说你是救世主，那你在未来会接过刻法勒的火种，成为新的半神么？”
我们站在高处，头顶是刻法勒的巨大神躯，脚下是奥赫玛的芸芸众生。他站在有微风吹过的蓝天下，闻言神情变得格外认真。
“这是我的责任。”
人这一生都要背负着或大或小的责任上路，我都能明白。只是想到令人绝望又势不可挡的黑潮，我忽然也会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要将救世的神谕降临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身上，要将这沉重的“石球”交给他背负。
这想法只冒出个头就被我强压了下去。
休整了两天，我与白厄再次上路，去往玻吕纲亚。临走前见了两位半神一面，阿格莱雅交给了我一身她亲手缝制的衣裙，缇宝、缇安与缇宁送了两盒亲自做的苹果糖分与我和白厄。
“最近玻吕纲亚附近有黑潮的痕迹。两位，路上保重。”
“要小心呐！*我们*会等你们回来！”
挥手的孩童与优雅的金发女士站在原地，目送我与白厄离去，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依旧历历在目。
07.
玻吕纲亚的附近确实不算太平。一路上，白厄斩杀了不少零零散散的黑潮怪物，这些按下不提。我在路上提前联系了在玻吕纲亚处理事务的下属，让他帮忙调查比奥提亚底比斯执政者的消息，同时要求他通知玻吕纲亚的掌管者黑潮临近，需加强防范。
玻吕纲亚是个小城市，城内氛围却热热闹闹，似乎末世与灾厄从未到来，公民载歌载舞，大多沉醉于片刻的欢愉，也有人跪拜祈祷泰坦的庇护，不过都是少数。
考虑到不能打草惊蛇，我将白厄带到我的丝线店，为他重新挑选了一身行头，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衣服架子，一身休闲装硬是穿出了模特的感觉。
出了店门，我与白厄一边观察四周一边交谈：“这座城的幸福指数看起来很高啊，最起码超过了比奥提亚底比斯太多。”
“大概也有执政者的原因在吧。”白厄说，“比奥提亚底比斯沦陷，死伤无数；执政者却还活着，下落不明，实在可疑。”
“这人是个贪生怕死贪财好色之辈，城邦沦陷固然有怪物太强的原因，但你能说在这其中，全然没有这位掌管者一丁点错吗？”
“你认识他？”
“是的，”我将往事娓娓道来：“曾经与他们做过丝线生意，入城需办手续，我亲自上场与负责人交谈，却被引荐给了这位城主，他提的要求实在让人终生难忘。”
“介意与我分享么？”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哼笑，“我给他百万的利衡币作为见面礼还不够，还得提供陪睡服务，利润需四六分，当然，他四我六。”
白厄皱眉：“这等贪婪之辈也配做一城都执政者？”
“天高皇帝远，被权利熏陶的太久，听多了他人的甜言蜜语和谄媚奉承，早已迷失了本心。”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我耸肩：“给他上了一课。”
他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那时阿格莱雅召开的一次各城邦联谊会议，比奥提亚底比斯的执政者称病未能到场，难道是……”
我并不作答，而是半开玩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救世主，本心可是十分宝贵的呀。”
白厄听懂了我的隐喻，眼里闪着光揶揄我：“我当然会坚守本心，我可不想被人套着麻袋暴打一顿。”
我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盘算着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飞鹰在空中盘旋，飞向远处。到了阿格莱雅提供的目的地附近，白厄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被我一把捉住手腕：“救世主，你就打算这么光明正大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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