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虞枝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不管谁进来，都扔枕头去砸：“出去！出去！”
碧喜慌乱抓住一只抱枕，担忧不已：“郡主，奴婢替您上药吧？”
虞枝泣不成声，她攥紧脖子上的玉坠，身体里像是凿开了一个洞，酸涩的感觉浸透到四肢百骸，她喘不上气，低声喃喃：“阿娘。”
碧喜担心她的身体，顾不得郡主生气，将她身上被子揭开。
虞枝哭得眼睛也肿了，脸也肿了，身子蜷缩起来，将自己蜷成一团。
碧喜心里一酸，鼻子里也酸涩起来，眼泪忍不住自己掉下来了。
她抱住虞枝，轻轻拍她的背：“郡主别难过了好不好。”
“郡主？”老管家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虞枝手忙脚乱抹了抹眼泪：“打发他走。”
碧喜：“哎，奴婢这就去。”
她将帕子放到虞枝手里：“郡主擦一擦脸，奴婢马上来上药。”
“吱呀——”碧喜将门打开一条缝，身体出去后又将门阖上了。
“龙管家，何事找郡主？”
管家以眼神指了指虞枝的屋子，低声问：“还哭吗？”
碧喜抹了抹眼睛：“王爷太狠心了，脸都肿了。”
管家叹了口气：“唉。”
他道；“王爷命老夫将谢府的端午礼送来给郡主，此事便有劳郡主了，还请郡主尽快梳洗，午时之前送到，否则王府便要沦为建康城的笑话了。”
“龙管家——”碧喜伸手，龙管家却头也不回走了，仿佛交代的不过一件芝麻小事而已。
可是给谢府的端午礼，历年来都是重中之重。王府月前便已开始准备了。
碧喜冲抬礼的侍卫招手：“先到旁厅坐下吃会茶吧，来，将礼抬进来。”
碧喜净了手，拿着药膏转身进了内室：“郡主。”
虞枝抱着被子，愣愣地在发呆，眼眶红得厉害。
碧喜跪坐在一旁，抬起她的脸，轻轻将药膏抹了一层：“这药有奇效，不出半个时辰，郡主的脸便可以恢复五六分了。”
“管家来做什么？”虞枝问。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但是乌黑油亮，很漂亮。
清晨光线穿进来，将她的脸照得近乎透明，脸上细小绒毛在光柱中清晰可见，肌肤玉一般细腻，一丝瑕疵都没有。
睫毛浓密，像小扇子，一双大眼睛，双眼皮褶皱好像直要飞到鬓角去。
“管家送来了给谢府的端午礼。要郡主送去。”
端午礼的习俗由来已久，乃是建康城各王公世家互相表示亲近与礼节的方式。
送礼者男女皆可，多为家里小辈。
王府每年都要收到很多家送来的端午礼。
不过，端午礼还有一种大家心照不宣的讲究。
王府只有两位小姐，各家派来送礼的都是自家公子。
庾家的礼便是由庾追送来的。
按规矩，端午礼该由虞枝来送。
但郡主十二岁端午时不知发生何事，打砸了许多东西，连备好的端午礼也毁了。
王爷大发雷霆，从那以后，每年端午礼都是汐小姐送的。
郡主更不可能低头向王爷服软，汐小姐一送便送了四年。
虞枝皱眉，回想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
感觉像隔了一层，事情与今日之事差不多，只是那时候自己年龄更小，更敏感。一点点刺激便竖起浑身的刺，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扎疼。
说起来，今日那一巴掌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愣了一下。本来可以躲开的。
方才满肚子都是委屈和酸涩，这会儿已经淡了。
这些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经常如此。
难过的时候心疼得呼吸不上来，过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简直不像是她的感情。
“恒哥哥有没有消息？”虞枝抿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恒哥哥的感情是绝不会消失的。心脏每跳一下，她都能感觉到对恒哥哥越来越浓烈的喜欢。
“没有。”碧喜道。
虞枝起身，伸手摸了摸端午礼的箱子：“装的什么？”
碧喜僵笑：“郡主别开玩笑了，这个不能打开。”
“好吧。”虞枝也只是随意一提。
“梳洗一下我们走吧。”
“啊？郡主愿意去啦？”碧喜有些吃惊。她还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才能劝郡主去呢。
虞枝：“嗯。”
她要听恒哥哥的，她乖乖的，恒哥哥才会喜欢她。
恒哥哥说，就算她想拿一把刀杀了谢叔容，也要想想杀了他之后王府会怎么样，碧喜、管家伯伯他们会怎么样。
“只要这样想，郡主就不会冲动行事了。不过，更可能的情况是，郡主还未抽出那把刀，谢叔容身边暗卫已经将你拿刀的手剁了下来。”
虞枝打了个哆嗦，一想到谢叔容，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手被剁了下来这个场景。
“郡主，你瞧，多好看。”碧喜看着镜子里的美人惊叹。她挡了挡虞枝还有些肿的脸，怕她又伤心了。
其实并不很明显，不仔细看，不会有人发现。
虞枝还有些毛骨悚然，无意于此，看都没看，道：“走，走吧。”
马车哒哒哒从青石板上驶过，街上很热闹。
虞枝趴在车窗边，看来来往往的人：“龙舟赛午时便要开始了吧？”
“对，恒公子说替郡主留了位子呢。”
虞枝抿唇一笑，这才想起脸来，她有些害怕：“碧喜，快帮我看看，脸还肿得厉害么？”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真的？”
“不敢骗郡主。”
虞枝这才垂眸笑了笑，耳廓有些发红。
“车再快些。”她探头朝沈辙道。她要送完礼，去沅水边找恒哥哥。
龙舟赛每年都在沅水举行。
“是，郡主。”
马车越来越靠近谢府，虞枝反而有些坐立不安。
恒哥哥说她要接近谢叔容，要讨他喜欢，要获取信任。这样才能给芍药报仇，才能帮恒哥哥。
可她知道自己很笨。小时候，虞汐一日背十首诗，她十日连一首都背不下来。夫子打她掌心，说她偷懒，不用功。
那些佶屈聱牙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虞汐在爹爹面前背，爹爹每次夸她，她都抹眼泪，嫉妒虞汐。
她讨厌自己笨，怎么比都比不过虞汐。
“吁——”马车停了。
“郡主，谢府到了。”碧喜提醒。
虞枝忙回过神，芍药惨死的脸从她脑海里闪过，她的脸一下子白了起来。
“见过南康郡主。”谢府侍卫见到虞枝的马车，躬身行礼。
虞枝扶着碧喜的手下车。
她心里翻江倒海，恐惧和憎恨在体内撕扯。
“你到马车里去，不许出来。”她将碧喜推进去。
要听恒哥哥的话。虞枝攥紧了手掌。
谢府下人领着虞枝一路到花厅，前面院子里早已摆满了各家送来的礼。虞枝从未在哪户人家见过这样多的端午礼。王府的甚至及不上这里一半。
旁边下人引着两位贵女出府，虞枝听见她们有些伤心道：“今年也没有见到谢公子。”
一路上陆陆续续见到好几位贵女，皆是世家之女，精心打扮，姿容出众。
只是她们无一不难掩失望。
虞枝拿出帕子碰了碰额头，将汗压下去。
她既有些怕见到谢叔容，又有些怕见不到。
怕见到，是因为她怕自己笨，又将事情搞砸。她害怕谢叔容和虞汐这样聪明的人，害怕做错事连累恒哥哥。
怕见不到，是因为她答应了恒哥哥要跟他一起报仇。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可以不引起怀疑见到谢叔容。若是错过机会，她怕恒哥哥失望。
只要一想到恒哥哥失望的眼神，她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了。
虞枝视线将花厅扫了一遍，没有看到谢叔容。
从方才那些贵女口中，她知道今日见不到谢叔容。
虞枝拿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脸纠结成了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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