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虞枝回到府里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问碧喜：“你对谢府之事了解多少？”
碧喜有些诧异：“郡主何时对谢氏感兴趣了？”
她沉吟着道：“奴婢所知有限，谢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谢大将军总揽兵权，谢府大公子尚了静安公主，但是几年前公主生产时去了，如今大公子夫人乃是外祖王氏之女。说起来，与如今的谢夫人还是姑侄。”
“二公子谢仲龄呢？”虞枝问。
“谢二公子少有才名，虽不如三公子那般似神童，却也是建康城里的风流人物，谢氏公子，龙章凤姿，前几年，谢二公子到了适婚之龄，那一茬的贵女至今有人为他不肯嫁人呢。”
“你可见过二少夫人？”
“太原王氏之女？”碧喜思索着，“前两年，宫里中秋宴，奴婢陪郡主入宫，见过一次，当真是世家贵女，气度无双。不过，谢氏重规矩，谢氏女眷皆严谨守礼，之后便不曾再有机会见到。”
“对了，”碧喜有些迟疑，“奴婢想起一事，说起来，您与她还有些渊源。”
“本郡主？”虞枝疑惑，“可我不记得。”
碧喜硬着头皮道：“郡主以前脾气……不是太好，恰好中秋宴那日心里委屈，便责罚一名冲撞了的宫婢，您命人将宫婢扔进湖里，被二少夫人拦住了。”
虞枝眨了眨眼睛，对自己过去做的事有些羞愧。
“原来是那时见的。”她喃喃着，难怪能认出来。
“二少夫人是个好人呢。”碧喜道。
虞枝脑海里不由得冒出那个肌肤雪白，媚眼如丝的女人。
她打了个寒颤：“谢府可传出二少夫人有孕的消息？”
王瑄那个肚子，应该有四五月了吧？
可是，好人？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觉得自己当真是撞破了不得了的大事。
“是呢。”碧喜道，“谢府确有喜事传出。二少夫人两月前诊出喜脉，如今该有五月了吧。”
碧喜见她问得这般详细，实在有些反常，往常她追着给郡主讲这些世家人物，郡主跑得比谁都快。
“怎么了郡主？怎地突然问起这些？”
虞枝捏了捏太阳穴，脸上一片严肃：“没什么，不要让其他人知晓我问过这些事。”
她后怕不已，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日险些就被灭口了。
王瑄那个孩子，该不会，该不会不是谢氏的吧？
这是何等家丑！
这一夜，她脑子里一会儿是王瑄那似痛苦似欢愉的哭喊，一会儿是婴儿的哭声，做了一晚上梦，翌日被碧喜推醒时脑子仍是懵的。
她头痛不已：“碧喜，让我再睡会儿，做了一夜梦。”
“郡主，快近午时了。”碧喜突然有些迟疑地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郡主，谢二夫人的胎儿没了。”
虞枝脑子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什么？”
碧喜面色有些古怪：“昨日夜里，谢府请太医入府，说是谢二夫人回府路上受了冲撞，身子不好，结果孩子没保住。”
虞枝浑身一阵一阵发冷。
她喃喃：“谢叔容。”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谢叔容出手了。
也对，王瑄做出如此丑事，放到寻常人家也是奇耻大辱，何况谢氏。
以谢氏严谨的门风，定然不会让人混淆血脉。
她抱紧自己，牙齿打颤。
“郡主怎么了？”碧喜摸了摸她额头，“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虞枝结结巴巴道：“有些冷。”
“奴婢服侍郡主穿衣。”碧喜忙替她穿衣服，她念叨着，“真是可怜，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二少夫人该多难过。说来也奇怪，谢氏到了如今这一辈，子嗣竟如此艰难，静安公主那样善良温和的人，没过几天好日子呢，谁能料到一场生产就……”
虞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温和柔弱的女子形象来。
静安总是安安静静的，瘦瘦小小。
虞枝小时候蛮横闹腾，丝毫没有分寸，很是无礼，还欺软怕硬。
静安出身低微，在宫中如隐形人，每次都要被小虞枝欺负。
她总是好脾气地笑，背着虞枝在地上爬来爬去，累得颤抖也不抱怨。
虞枝抿唇，心里有些难受。
静安在她心里是一个很美好的画面。
她对小虞枝很好。虞枝心里很大一部分关于母亲的想象，都来源于静安。
“我记得静安姑姑很喜欢谢伯清。”虞枝记忆里有个画面非常深刻。
“皇帝伯伯赐婚那一年，静安姑姑不吃不喝，将自己关了一天一夜。她那么胆小的人，在出宫的路上，当着众多人之面，拦住了谢伯清。”
虞枝回忆着：“当时天寒地冻，她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红成了胭脂。她给谢伯清说的话，让人很难过。”
“公主说了什么？”
她说，谢公子，静安自知配不上公子，我不会让公子为难，你放心，我这就去求皇兄，我去和亲，皇兄定会答应的。
虞枝抿唇：“没什么。”
她那时候仰头看着两个大人站在那里，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谁也不说话，空气好像都冻住了。
静安姑姑抓着她的手很用力，跟冰块一样冷。
就在她忍不住要喊疼的时候，谢伯清冷清的嗓音道：“能娶公主是伯清的荣幸。”
说完，他便离开了。背影孤寒料峭，少年将军，何等气概如山。
静安像是给人抽走了浑身力气，再也站不住，后退几步，倒在雪地中。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模糊了泛红的脸，眼睛里泪水忍不住喷涌而出。
她猛地抱住虞枝，泪水滚烫烫的，滴在她脸上。
虞枝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疑惑不解：“你很难过吗？”
静安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不，我很高兴。”
虞枝当真是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
哪怕脸上有泪，虞枝也感受到了那种开心。
她也不禁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起来。
“你要给我骑马马。”
“好。”
虞枝捂了捂胸口的位置，觉得涩涩的，苦苦的。
她有些疑惑，谢伯清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呢？静安姑姑将自己关起来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她不明白。
“碧喜。”她转头抱住碧喜，用撒娇的语气软软道，“我要吃甜的，心里好苦啊。”
碧喜以为她想起静安难受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奴婢这便吩咐厨房做。”
*
王瑄流产之事让虞枝心情莫名低沉，有些杯弓蛇影，碧喜若是突然开口说话，她都要吓一跳。
碧喜见她这样，担忧道：“郡主莫不是又闯了祸？怕被王爷知道？”
虞枝抿唇：“才没有！”
她看了眼铜镜里的仕女，深吸一口气：“我们快出发，恒哥哥该等了。”
恒哥哥邀她品茗呢。
路上碧喜打趣她：“以前庾公子邀人品茗，郡主总是嫌弃，说他打肿脸充胖子。”
虞枝眨眨眼睛：“他本就是。草包一个。”
“恒哥哥才不是他能比的。”
“是是是。”碧喜打开冰鉴，替她剥好一粒一粒的葡萄，“恒公子光风霁月，灵巧风流，绝非一般人。”
虞枝认可地点头：“就是！”
碧喜失笑。
她看着郡主天真的脸，压下嘴边的话。
虞枝在车窗边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楼上窗边的恒琮。
她的脸上绽开笑容：“恒哥哥！”
她挥手，眼里只有一个人，不在乎周围。
恒琮在笑，似是对谁说话，神情温柔。
虞枝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虞汐，她也笑着，身上有令虞枝很不舒服的气息。
虞汐向她看来。
她看着虞枝的目光，高高在上，有些怜悯。
虞枝拳头硬了。她噔噔噔跳下车，冲进茶苑，径直向楼上走。
“南康郡主。”掌柜的记起来上次谢公子貌似在等这位，立时便恭敬地跟上来，“郡主第一次光临蔽苑，可要我介绍——”
“不必了。”虞枝气冲冲打断，“我找人，不许跟上来！”
掌柜的一愣，忙道：“是是是。”
他擦了把汗，心道：南康郡主真如传闻中一般不好惹啊。
虞枝上去时，虞汐正从房间门口出来，恒琮在送。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在恒哥哥面前失态，手指攥得死死的，才没有冲上去。
“阿姐。”虞汐对她笑了笑，“正好碰见了恒公子，便来打声招呼，阿汐回去了。”
“二小姐慢走。”恒琮颔首行礼。
虞汐亦屈膝回了一礼。
虞枝站在楼梯口，拳头握得很紧。
虞汐走到虞枝身边，脚下不知怎么突然一歪，向楼梯栽去。
“阿姐！”她惊呼了一声。
虞枝下意识伸手去拉她，抓住她胳膊的一瞬，心里有些纠结。
可不等她站稳，恒琮一阵风般掠过来将虞汐揽了过去，语气满是担忧：“二姑娘！”
“啊！”虞枝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栽了下去，她满目惊惶，脸色一片惨白，心里不知怎么很疼。疼得喘不上气。
恒哥哥听到她的惊呼回过头来，目光错愕：“郡主。”
他的瞳孔皱缩，煞白了脸赶来救她。
虞汐默默看着，正如小时候默默看着她在冰窟窿里挣扎。
“砰！”虞枝抱住脑袋，心疼得抽搐，身体砸在楼梯上，什么热热的东西顺着手臂流下来。
她听到人群的尖叫，天旋地转，一直在往下滚。
蓦地，有人抓住了她。
她的身体像是被人拿了一把刀慢慢割着，从里到外，鲜血淋漓。
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
难过的情绪无法抑制，她好像听到什么东西一片片碎裂瓦解，从小到大，深深压抑心底的无助、委屈，潮水泛滥一般在体内冲刷，以至于她闭着眼睛，意识昏沉，身体都在颤抖。
“别怕。”有人在她耳边温声道。
多伽罗香的味道。
“郡主。”恒琮纵身跃下。
谢叔容抿唇，眉眼似雪，一言不发，抱起虞枝转身就走。
虞汐从看到谢叔容出现那一刻起，便僵住了。
她的手指紧紧蜷缩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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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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