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云层渐重，月光惨淡，皇宫方向火光四起。
谢叔容走在空无一人的黑暗巷中，身影裹着寒凉，茕茕孑立，背脊紧绷，每一步都很迟缓。
曾经许多忘却的记忆此时前赴后继冒出来：
静安公主难产而死，谢铭当时被谢秦派遣在外行军，消息传到凉州，谢铭险些没能回来。
他是被府军从尸堆里抬回来的。
谢府倾尽全力，花了近一年时间，才将他救回。
谢昀如今还在谢府地牢中，阴翳癫狂。
影将王瑄送至晋中，带来王瑄一句话：“谢氏必亡。”
谢叔容紧抿嘴唇，脸色苍白。
谢氏在谢秦手中达到鼎盛，却因谢秦，危如累卵。
他抬头，凝视乌云，虞枝月牙一般带笑的眼睛出现在眼前。
他将心头复杂压下，眉眼淡了下去，身形如幻影，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月麓与巫九早已等候多时，两人面无血色：“公子。”
谢叔容披着一夜寒凉回到书房，前院已传来喧哗之声，谢府，乱了。
他目光落于窗前几案，上面陈放一副出门前写的字，他静静看着，脸色白得透明。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注】
谢秦独断专行，不能容忍谢府有一丝一毫脱离他的控制。他控制着娘亲，控制着谢夫人，控制谢铭、谢昀乃至他们的婚事。
就连静安公主与王瑄生死也在他掌控之中。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嗓音沙哑，如同刀石摩擦。
“主子。”
黑影出现在这里，说明谢秦已受伏，谢氏，或许将不复存在。
月麓脸色霎时如同白纸：“公子快走。”
谢叔容垂眸，睫毛在眼下铺出一片阴影，他缓缓道：“来不及了。”
他纵然是算无遗策，可皇宫里那位显然伪装已久。
喧哗已至秋雪园，门“哐”一声被推开，黑甲涌入，将此处团团包围。
月麓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明明一切都按公子的计划进行，府军，族人，暗卫，城郡，均在公子掌握之中，可偏偏有人料准了时机，切入公子安排好的空当。
公子谋定后动，撤走谢府所有暗中势力，就为今日对家主出手。
今晚的谢府，如同失去武器的士兵，不堪一击。
“叔容。”南康王一身血腥气，手握长矛，脚步沉重，目光里满是惋惜。
黑暗处的影子消失了。
“我会向皇兄求情，叔容你，唉！”
“多谢王爷。”谢叔容道。
“来人，将谢公子带走。皇上下令前，不得怠慢。”南康王心下不无遗憾难受，如此才华横溢之人，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公子！”月麓死死咬住嘴唇。
谢叔容眉眼冷淡。
*
虞枝烧热折腾到后半夜，意识昏昏沉沉，身上好像压着一块巨石，眼睑也给压得睁不开。
正难受时，“咚——”一道绵长悠远的声音传来。
“咚——”
“咚——”
随即便是第二声，第三声……
虞枝脑子里一个激灵，眼睛蓦地瞪大，浑身打了个冷颤。
“碧喜！”她面色苍白，“碧喜！”
碧喜面如白纸，跌跌撞撞进来，嘴唇颤抖：“郡，郡主。”
“咚——”
“咚——”
云板敲击声一道道响起，敲在所有人心上。
“皇伯伯。”虞枝浑身一软，跌在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皇宫里怎么了！我要入宫！”
*
第一声云板响起，谢叔容蓦地停下脚步。
他望向皇宫方向，抿唇。
相比起谢秦、谢铭、谢昀，押解他的重卫并未将谢洵放在心上。
众所周知，谢府三公子才华横溢，文采出众，却并不会武。
不过一个文人。
云板之声传来，众人皆知皇宫出事。
“谢公子，请。”
谢叔容目光扫向巫九与月麓，淡淡一眼，却让两人一滞。
重卫沉浸在或许发生了国丧的震惊之中，乃至巫九与月麓动起手，风驰电掣将众人击倒，他们才知大事不好。
“谢洵！你敢！”杨必清扶着头大吼。
谢洵扔掉手中一颗石子：“抱歉。”
杨必清双腿不知被何物击中，如同断了一般，无法站立，他瞪着一双虎目，咬牙切齿：“你逃不出建康！”
回应他的，是黑暗中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巫九与月麓跟着主子快速前行，心中震惊：“主子，是太后，还是——”
谢叔容目光越过层层檐牙，耳边是重甲奔袭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皇帝。”他肯定道。
月麓与巫九瞳孔皱缩。
“影子。”谢洵唤了一声。
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黑暗中。
“计划提前。”谢洵道。
耳边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巫九与月麓打了个寒颤。他们知道，影子已经领命去了。
可是，皇帝驾崩了？
“走吧。”谢洵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南康王府方向，眉头拧了起来。
皇帝驾崩，不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片刻，京城戒严，禁军出动，把手京城各处，城门紧闭，不许进出。
一夜之间，全城都挂上了白幡。
虞枝在南康王府被人拦住。
她眼眶发红：“滚开，本郡主要入宫！”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虞枝认得那是禁军服制：“你好大的胆子，宫里出事，你们就敢到南康王府撒野，滚！”
她哭得眼睛红肿，像只狰狞的小兽。
“阿姐，此时正是乱的时候，阿姐便不要再给大家添乱了罢。”虞汐穿一袭素服，妆容却不淡，与平日不同。
“滚！”虞枝厌恶她不敬皇伯伯，挥开她伸来的手，“我要去找爹爹！”
“呵。”闻言，虞汐笑了一声，“爹爹自身都难保了，你找他有何用。”
虞枝僵住：“你什么意思？”
虞汐并不回答，她对着包围王府的禁军，将一枚腰佩递过去，高高在上：“我要入宫，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首领见到腰佩，面容立时一变，毕恭毕敬道：“虞小姐，请。”
虞汐回头朝虞枝露出个笑：“阿姐，你放心，我定会替你看看皇上和太后。”
禁军分立两侧，躬身请她出去。
虞枝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往外冲：“你做了什么！”
即使她再傻，南康王府被人包围，她也知道事情不对。
自来国丧，京中戒严是常事，可爹爹前一刻还领了皇伯伯的命令平定谢府谋反，后一刻皇伯伯便出事了，南康王府也给围了。
皇族子嗣凋零，皇伯伯出事，爹爹必然要出面，怎可能将南康王府围起来。
她心头慌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碧喜，到底怎么回事？”
碧喜脸色惨白，扶着她，将她带离门口，告解她：“许是太后怕有人乱中谋反，才下令将朝中重臣看守起来。这样，这样便能防止有心之人趁机作乱。”
“那虞汐为何能出去？”虞枝鼻子酸涩，捂着心口蹲到地上，“皇伯伯，皇伯伯呜呜呜。”
皇伯伯胖乎乎的，一见她便灵活地从龙椅上下来，虞枝顽皮，要骑马，皇伯伯便蹲在地上给她骑，她淘气，揪了皇伯伯的胡子，皇伯伯疼得眼睛里都泛泪花了也还是笑，连连叹气：“枝枝可真是咱们皇家的宝贝。”
虞枝揪住胸口，整个人缩在一起，骨子里泛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像是有人生生把一块肉从她心口剜去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虞枝嘴唇颤抖：“疼。”
好疼。
碧喜忙替她抚了抚胸口的气：“郡主呼吸，奴婢带你去找王爷，王爷定有办法的，郡主别急！”
她忙将虞枝背起来，刚要向主院走，却见南康王由几个人引着，正迎面而来。
“王爷！郡主——”
南康王从虞枝苍白的脸上扫过：“这个时候，带着郡主到处跑什么，将她带回去，不许出院门！”
虞枝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我不！我要入宫！我要见太后！”
南康王阴沉地看她一眼，伸手封了她穴位，对碧喜冷声道：“愣着做什么，带回去！”
虞枝呆滞，泪珠一滴一滴滚下，她不敢置信，浑身颤抖，哽咽出声：“爹爹，皇伯伯——”
南康王头也不回走了。
碧喜背着虞枝往雪苑走，额头上满是冷汗。
任凭虞枝如何哭求，她脚下不停。
*
不过一夜，谢氏谋反，皇帝驾崩，满城缟素。
直至宫中诏令传下，众人犹如在梦中，仍不敢相信。
建康弥漫着一股浓雾，各家安安静静蛰于府中，目光都看着皇宫方向。
太后有令，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违者，以谋反罪斩立决！
当今皇室子嗣凋零，皇帝唯有一位兄弟，便是南康王爷。
若皇位传给南康王，自然有人支持。唯一的诟病是南康王膝下仅两女，并无世子，不过南康王尚在壮年，不愁将来没有子嗣。
若不传南康王，那便只能从宗族中挑选，放眼皇家，全是一些六七旬高龄的亲王，或者，便是不及十岁的稚童。
一时间，朝臣心中天平偏向了南康王。
没有人比南康王更合适。
不过，这一切猜测，在各府解了监禁，朝臣入宫哭丧，太后宣读皇帝留下的圣旨时，完全颠覆了。
太后面容憔悴，比之从前，老了几十岁。
她读完圣旨，扶着宫人的手便离开了，留下那捧着圣旨的恒氏公子，笑看着众臣。
众人恍惚，以为听错了。
虞氏江山，怎会，怎会传给恒氏！
“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些人恍惚时，各大世家之首竟早已高呼万岁，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后排之人猛地反应过来，扑通扑通跪了下去，冷气直从脚底窜到头顶。
这是，这是——
【注】出自唐王维《相思》
抱歉，灰头土脸的作者考察回来了。我错了呜呜呜，借个脑门给你们，轻点抽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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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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