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不知道。巨大的变故接踵而至,母亲的离世,债务的消失,裴屿这反常的举动……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将他彻底抛入了一个混沌的、充满迷雾的深渊。
他不再是那个被债务追得走投无路的穷学生,但他也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母亲。他自由了吗?那张银行卡里有多少钱?“药,收好”又意味着什么?裴屿的影子,似乎并没有随着债务的消失而离去,反而以一种更诡异、更无法捉摸的方式,重新笼罩了他。
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以为获得了自由,却发现自己正飘向一片更未知、更黑暗的风暴中心。那根看似被剪断的线,另一端,似乎还牢牢地攥在那个叫裴屿的男人手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泪水,又咸又涩。程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楼,又是怎么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防盗门的。出租屋里死寂一片,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漂浮着。母亲的床空着,盖着那块旧床单,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他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盒子的棱角硌着他的胸口,带来一阵阵真实的刺痛。母亲的骨灰是冰冷的,可他却感觉不到。他整个人都像被冻僵了,从里到外,只有心脏的位置,还在一下下沉重地、麻木地跳动。
债……没了?裴屿……帮他还了?
这个念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内侧。那个偷来的药瓶还在,紧贴着皮肤,冰凉坚硬。还有那张写着“药,收好”的纸条,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已经揉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沾着他掌心的冷汗。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裴屿为什么这么做?大发慈悲?不可能!那个冷酷得像冰雕的男人,眼睛里从来只有利益和手段。怜悯?更可笑!他程砚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那……是警告?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小动作我一清二楚,你的命还在我手里?还是……一种更恶毒的、慢性的折磨?让他以为获得了自由,然后再把他拖回地狱?
无数的猜测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恐惧并没有因为债务的消失而减轻,反而因为裴屿这反常的举动,变得更加浓重、更加难以捉摸。裴屿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重新笼罩下来,密不透风。
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色的信封,再次拿出那张银行卡。一张普通的蓝色磁条卡,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密码……他生日后六位。
鬼使神差地,程砚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来。他需要知道!知道这张卡里有什么!这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依靠,也可能是裴屿给他挖好的另一个陷阱!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出租屋,像一具行尸走肉。雨还在下,不大,但冰冷刺骨。街上的行人很少,都行色匆匆。程砚身上那件单薄的旧外套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但他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卡片上。
最近的银行ATM机在街角便利店旁边。玻璃门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程砚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他走到一台机器前,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试了好几次才把卡插进去。
屏幕亮起,提示输入密码。
程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他颤抖着手指,按下了自己生日的后六位数字。
【密码正确】
屏幕跳转。程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请选择服务项目】
他按下了【查询余额】。
屏幕上,数字加载的进度条缓缓移动,每一下都像在程砚紧绷的神经上碾过。几秒钟后,一个清晰的数字跳了出来——
【账户余额:? 50,000.00】
五万块。
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少。足够他支付拖欠的房租,足够他支撑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甚至……足够他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裴屿……给了他五万块。
程砚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数字,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还清十一万五的债,再给他五万块……裴屿到底图什么?!这五万块,是封口费?是让他拿着钱滚蛋,永远消失?还是……别的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从ATM机里退出了卡。走出便利店,冰冷的雨点再次打在脸上。他看着手里那张小小的蓝色卡片,感觉它重如千钧。
离开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拿着这五万块,立刻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裴屿的阴影,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母亲不在了,债务也没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对!离开!
这个想法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麻木的心!自由!他渴望自由!渴望摆脱裴屿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控制!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朝着出租屋的方向快步走去!他要收拾东西!立刻!马上就走!越快越好!趁着裴屿还没改变主意!趁着那个恶魔还没想出更恶毒的手段!
回到出租屋,程砚翻出那个破旧的行李箱。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几本旧书,还有……他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相框上。相框里,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笑容温婉。他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拿出来,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好,放进行李箱的最底层。
他飞快地收拾着,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赶紧走!
就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的瞬间——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敲打在老旧的铁皮防盗门上。
程砚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这个时间……会是谁?房东?不可能,他刚交了房租(用卡里的钱取了一部分现金塞在门下)。亲戚?更不可能!
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跳进他的脑海——裴屿!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来了!他果然来了!他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所谓的“清偿”、“药收好”、“五万块”,都他妈是幌子!是猫抓老鼠的游戏!是为了此刻亲自来把他拖回地狱!
程砚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仿佛那后面站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节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程砚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该怎么办?不开门?裴屿有一百种方法能把门弄开!开门?然后呢?面对那张冰冷的脸,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瘫软在地。他颤抖着,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旧衣柜上。衣柜不大,但或许……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躲进了那个狭小黑暗的衣柜里!他蜷缩在几件旧衣服后面,屏住呼吸,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黑暗中,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门外那清晰的敲门声,交替响起,如同死神的丧钟。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程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门外,似乎安静了几秒。
然后,程砚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咔嚓!
锁芯转动!
门……被打开了!
一股冰冷的气息伴随着门外的湿气瞬间涌入狭小的房间。
程砚蜷缩在黑暗的衣柜里,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来抑制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脚步声。沉稳、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踏在程砚的心尖上。那脚步声在小小的房间里缓缓移动着,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程砚甚至能想象出裴屿此刻的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简陋的一切,最后……落在这个藏匿着他的旧衣柜上……
时间在黑暗中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程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脚步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衣柜前!
程砚的呼吸瞬间停止!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他死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衣柜门被粗暴拉开的那一刻,等待着那张冰冷的脸出现在眼前,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拉扯并没有发生。
衣柜外面,一片死寂。
只有那沉稳的、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在衣柜门外……来回踱步。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压抑。
程砚蜷缩在黑暗里,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承受着凌迟般的煎熬。他不知道裴屿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只是这样无声地踱步?是在享受他恐惧的滋味吗?
脚步声持续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程砚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终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程砚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很轻,很短暂,短到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拉开,又轻轻关上。
咔嚓。落锁的声音。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楼下。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过了很久很久,程砚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捂着嘴的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瘫软在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服堆里,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无法理解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裴屿……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知道自己躲在衣柜里!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揪出来?!那声叹息……又是什么意思?!
程砚挣扎着从衣柜里爬出来,踉跄着走到门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保温桶。桶身光洁,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不是他家的东西。
是裴屿留下的。
程砚死死地盯着那个保温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裴屿……给他送了个保温桶?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他不敢碰那个东西。谁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是毒药?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自己的行李箱,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裴屿留下的所有痕迹!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行李箱拉杆的瞬间——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声音,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饥饿感像一只苏醒的猛兽,在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之后,终于咆哮着露出了獠牙。
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任何东西了。之前在殡仪馆处理母亲后事,在银行取钱,回来收拾行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的疲惫,让他完全忘记了饥饿。
此刻,胃里空得发疼,像有一把钝刀在里面缓慢地搅动。
程砚的动作僵住了。他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再次看向了那个静静躺在地板中央的、崭新的深蓝色保温桶。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鬼魅般浮现:那里面……会不会……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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