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水杯倾斜,让温水缓缓流入裴屿口中。他喂得很慢,很小心,生怕呛到他。动作生涩而笨拙,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照顾他人的无措感。
裴屿顺从地吞咽着,温水滋润了干涸灼痛的喉咙,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靠在床沿上,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减轻了不少。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还……还要吗?”程砚端着空杯,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裴屿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但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程砚看着空杯子,又看了看闭目喘息、虚弱不堪的裴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该走了吗?还是……留下来?他僵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空玻璃杯,像个多余的木偶。
就在这时,裴屿那只一直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而沉重,仿佛抬起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山。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着,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寻找支撑的意味,在空中摸索着。
程砚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显得异常脆弱的手。
那只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然后,仿佛认准了方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却又虚弱无力的力道,落在了程砚撑在地毯上的……手腕上。
冰凉!
那指尖的触感,像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的玉,瞬间激得程砚手腕上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浑身一颤,差点失手摔了杯子!
裴屿的手并没有用力抓住,只是虚虚地搭在那里。指尖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皮肤渗入骨髓,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病弱者的重量和……一丝微弱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感?
程砚僵住了,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他不敢动,不敢抽回手,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腕上那冰凉的、带着奇异重量的触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低头,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苍白,修长,指节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因为虚弱而清晰可见。这只手,曾经冰冷地抚摸过他的脖颈和胸膛,带着绝对的掌控和占有。而此刻,它却如此脆弱地搭在他的手腕上,像一个无意识的依恋。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情绪再次冲击着程砚!恨意、恐惧、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此刻手腕上这冰凉的、带着依赖意味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搅和在一起,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很强大吗?他不是掌控一切吗?
就在程砚心神剧震、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主卧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
是老张!他一定一直在外面守着!
程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情绪!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力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裴屿的手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落下去,跌回冰冷的地毯上。他的眉头似乎因为这突然的抽离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依旧紧闭着眼睛,呼吸沉重。
程砚的心脏狂跳着,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远离了裴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老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和靠在床沿昏迷不醒的裴屿,最后落在了脸色惨白、浑身狼狈、手里还拿着个空杯子的程砚身上。
老张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箱和一个新的保温杯。
他没有看程砚,径直走到裴屿身边,动作熟练而沉稳地开始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然后,他打开药箱,熟练地拿出听诊器和其他一些程砚看不懂的器械。
程砚像个多余的人,僵硬地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空玻璃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老张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专业的处理,看着裴屿在老张的照料下呼吸似乎更加平稳了一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茫然。
他在这里,像个笑话。
“程先生,”老张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程砚的思绪。他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照顾着裴屿,“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程砚如蒙大赦!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看也不敢再看裴屿一眼,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冲出了主卧,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程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深海里挣扎出来。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带着奇异重量的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皮肤光洁如初。但那冰凉的印记,却仿佛烙进了他的骨头里。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身体沿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
第二天清晨,程砚是被生物钟唤醒的。或者说,是被那深入骨髓的习惯唤醒的。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白色,眼神依旧空洞麻木。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裴屿濒死的惨状,自己救人的慌乱,手腕上那冰凉的触感……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唯有心口残留的沉重和疲惫,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
他机械地起身,像往常一样走向床头柜。
深蓝色的保温桶,依旧准时地、沉默地立在那里。盖子开着,温热的香气袅袅升起,带着一丝熟悉的药材味道。
程砚的目光落在保温桶上,胃里却没有任何翻搅的感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他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准备开始每日的“投喂”程序。
然而,当勺子舀起一勺汤,递到唇边时,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昨晚……裴屿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和他虚弱地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冰凉手指,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程砚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垂下眼睑,看着碗里澄澈的汤水,第一次,没有立刻将它喝下去。
一种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抗拒感,悄然滋生。不是对汤的厌恶,而是对……某种东西的抗拒。
他最终还是机械地喝完了汤。只是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眼神也似乎不再那么空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洗好碗,放到门口。他退回房间,蜷缩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时间一点点流逝。公寓里依旧死寂。老张似乎一直待在主卧照顾裴屿,没有出来过。
程砚的心,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彻底平静了。一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像细小的蚂蚁,在心底悄悄啃噬。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裴屿醒来后的反应,还是……在担心什么别的。
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主卧的门,终于被轻轻打开了。
老张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空的水杯和药盒。他依旧面无表情,动作轻缓地关上门。
程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老张。
老张径直走向厨房,清洗杯子。然后,他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程砚房间的方向。
程砚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老张没有走过来,只是在原地站定,用他那平稳无波的声音说道:“裴总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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