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顾珩自觉自己心里有鬼,还是宋浅言眼底隐约跃动着的光过于灼人,他们俩一个枕着手臂趴在床沿,一个垂着眼睑看了对方半晌,终于还是顾珩受不住似地先撇开视线。
顾珩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还装模作样地低声说了声“怎么这么冷”,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堪堪盖到鼻下,严严实实地,硬是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给宋浅言瞧见。
只余一双眼清泠泠地露在外面,正直坦荡得如同昔日学宫上的雪松,似乎心里装着贪恋的人不是他一般。
宋浅言看着顾珩的动作,不由失笑,索性直起身来,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拿着被沿,笑着低声说:“你盖这么紧,小心这头刚醒过来,那头就又闷晕过去了。”
宋浅言话语里的调笑意味过于明显了,顾珩闻言,不由得稍稍翻了个白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啪”地一下将宋浅言的手扫了下去,重新将被子掖回去,冷厉着声线说道:
“你管我,再吵就把你撵出去。”
——只是这声音因为被被子挡着,闷声闷气地,听着倒是莫名有几分像小孩黏糊糊的嗔怪,着实没什么杀伤力,听得宋浅言眉眼一松,挑着眉望着顾珩,又是意味莫名地一笑。
顾珩被宋浅言看得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虽然在元上学宫诀别之后,两人多年未见,但作为互为死对头的两个组织的掌权人,关于宋浅言的“名闻事迹”顾珩也听得不少。
什么“司主一笑,神鬼让道”、“司主出手,阎罗见愁”之类的风言风语,简直就是不浮堂茶余饭后的谈资,以至于不浮堂里年轻一点的小弟子,都以为奕仁司司主宋浅言是个青面獠牙的长相,魔君月东楼天下第一丑,奕仁司司主宋浅言天下第二丑。
他们都说,当宋浅言默不作声地看着一个人时,那个人可能已经变作猎物,被宋浅言给盯上了。
窗外头的暮色被流云压得更低了,偶起的风又将窗带得更大了些。
不知为何,漏进来的夕照像是全落在宋浅言的眼底一般,宋浅言的眼瞳亮极了。
在那一瞬间,顾珩恍然觉得,自己心里那点被埋得不见天日、无法与人言的欲念,像是被宋浅言看穿了那般,无所遁形。
顾珩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强装镇定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宋浅言闻言笑了笑,撑着下颌,慢悠悠地说:“怎么?顾堂主那么矜贵,都不许人看一眼,难不成看一眼会掉肉不成?”
“会。”
顾珩撑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干净利落地送回去一个字。
“这样......”
宋浅言这下真情实意地装作很苦恼地样子,皱着眉思忖了半晌,装着一脸恍然大悟,眉开眼笑地说道:
“那顾堂主看我吧,我不怕掉肉。”
“你......真的是。”
闻言,顾珩又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打了一下宋浅言,皱着眉说道:“看人掉肉是活尸所为,我可不好这口,我和你千辛万苦从山洞里出来,可不是要看你掉肉的。”
“是是是,小宋还未曾感谢顾堂主的救命之恩。”
宋浅言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倒是顾珩,宋浅言越好说话,他就越狐疑,最后不得不坐起来,抬手扯了扯宋浅言的面皮,又在宋浅言反应过来前倏地收回手,捻了捻指尖,皱着眉问道:
“奇了怪了,你被夺舍了?怎地今天这么好说话?”
顾珩说这话时,平日里远山般的眉轻轻皱着,唇角微张,带着点如同孩童般不自知的稚气。
不知是不是宋浅言错觉,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光都像落在了顾珩的面容上,莫名让宋浅言移不开眼,尤其是顾珩鼻尖上那一点似有若无的痣,看得宋浅言指尖微痒,总想去点上一点。
但是宋浅言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他在怕,一个鲁莽,会吓到顾珩。
第一次,天地无惧,神鬼无畏的宋浅言,生出了名为“怕”的思绪。
“......喂,宋浅言?真被夺舍了?”
顾珩见宋浅言愣着神不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宋浅言手下动作比思绪更快,待他回过神来时,发现顾珩方才还在他面前作乱的手,已被他凭着本能,收束起来,松松地握在手里。顾珩垂着眼睑,鸦羽般的长睫掩住他眼底浮动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般任由宋浅言握着他的指骨。
顾珩不作声,宋浅言也是万万不会做声的,两个人,一个故意、一个纵容,都心怀鬼胎地,硬是没将手收回去。
“奇了怪了,我顺着你,顾堂主倒是不开心了?”
宋浅言嘴上这般说笑着,手下却悄无声息地又收紧了握着顾珩的手的力道。
“滚。”
顾珩将手从宋浅言的掌间抽了出来,握指成拳,轻着手下的力道垂了宋浅言的肩膀一下,笑着骂了一声。虽则顾珩嘴上不饶人,但唇边隐约的笑意泄露了他大抵是开心的。
“嘶——”
顾珩手里的动作很轻,但宋浅言像是很吃痛那般低声吸了口冷气,顾珩因为昏迷不醒而睡得迷糊的脑内,才模糊想起宋浅言那个贯穿肩膀的伤,就是在左肩上。
“你伤口还很严重?”
听到宋浅言的低呼,顾珩眉眼间的笑意瞬地隐了下去,皱着眉盯着宋浅言的左肩,神色严肃地问道。
“没事,快好了。”
宋浅言不想顾珩刚醒过来便又要为他耗心神,暗自咬紧牙关,状似无意地动了动左肩,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难道宋司主觉得自己是漫天诸神,伤口说好就能好?”
顾珩可不听宋浅言的鬼话,冷着声线笑了一声。
“别人或许不行,但阿珩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天赋异禀......”
宋浅言还在左右而言他地闭着眼胡乱找借口,丝毫没有注意到顾珩越来越冷厉的神色。
“我说,给我看。”
顾珩听不去了,闭了闭眼,冷声打断了宋浅言蹩脚的借口。
“哎,好好好,看看看。”
宋浅言深知顾珩意志向来比旁人坚定,他既然敢在山洞里将阵法里流动的灵流逆转到自己身上,自然就敢憋着气等宋浅言先屈服。宋浅言无法,只得先服了软应了下来,让顾珩看自己的伤口。
“不是说让我看吗,还坐着不动干嘛?”
顾珩冷着一张素净的脸,让宋浅言面对着自己,坐在床沿上。
虽然顾珩看起来凶人凶得紧,但当他的手放在宋浅言衣襟上时,垂着的墨黑眼睫像翼动的蝶,手下却很稳,像是怕动作但凡重那么一点,都会弄疼宋浅言一般。
顾珩垂眼看着宋浅言的伤口,宋浅言垂眼看着他,原本空无一物的心,像是要被欢喜填满了。
“真的,都说了没事,阿珩别瞎担心了。”
宋浅言忍不住低声开了口。
“有没有事我说了算。”
顾珩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冷冷地撇了宋浅言一眼,生硬地回了一句。
“阿珩,你这样......”
宋浅言说了半句,最终还是抿了抿唇角,“啧”地一声,收住了话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这样怎样?”顾珩大抵心里还是有气的,眼前只盯着宋浅言的左肩,手下小心翼翼地解着宋浅言的衣襟,眼都没抬一下。
——你这样,我会很想吻你啊。
宋浅言心里叹息着想道。
外衫、中衣、里衣......顾珩轻着手下的动作将宋浅言左肩的衣服衣服解了下来,露出原本那个洞穿肩胛骨的伤口。
诚如宋浅言所说,虽肩上还有受伤的痕迹在,但已不像那天鲜血淋漓、深可见骨那般可怖,顾珩一直暗自憋着的那股气,这次悄无声息地吐了出来。
“我就说没什么事了吧,慕容公子给的药很好,伤口愈合得很快。”
由于是相对而坐的关系,顾珩面上一点小情绪的变化,都被宋浅言收在眼力。见顾珩暗自松了一口气,宋浅言心思又开始活泛了,眉目飞扬地在那没话找话。
“我看你还很得意,”顾珩闻言,抬眼冷冷地扫了他一下,继续冷着声线开口道:“慕容公子给的药呢?”
“你要来干嘛?”
宋浅言皱着眉不解地问道。
“啧,给你上药,你这不废话吗?”
顾珩像是很嫌弃宋浅言突然出走的智商那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宋浅言知道自己是拗不过顾珩的,只得叹了口气,将药递到顾珩手里。
顾珩接过药膏,捻开盖子闻了一下,皱着眉说道:“这味道有点熟悉,像在哪闻过。”
“用的药材都大差不差的,闻起来差不多也不奇怪。”
宋浅言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说道。
“也是。”
顾珩眨了眨眼,没再深究。
当顾珩的的指尖沾着微凉的药膏,沿着自己的伤口细细划过时,宋浅言几乎同时就后悔了。
顾珩离得近极了,因为垂首上药的关系,一小段后颈露了出来,雪松般清冽好闻的气息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地浮动在宋浅言的鼻尖,引得宋浅言的神智有点模糊不清,几近有点意乱情迷。
左肩上的伤口因为正在愈合的关系,娇气极了,当顾珩的指尖轻着力度抹过时,都能引起那一小片皮肤的战栗,乃至一直战栗到了心底,宋浅言的原本平稳的呼吸也逐渐乱了起来。
真是要了命了,宋浅言略微有些绝望地想着。
要不怎么说心悦是最无法克制的本能,连平日里生杀予夺的奕任司司主也没有例外,冲动的欲念像一股莫能御之的洪流,一寸一寸地,离顾珩的额头越来越近。
顾珩倒是无知无觉,继续垂着眼睑,皱着眉,心无旁骛地为宋浅言上药。
“喂,宋浅言,顾公子醒了没有——”
就在宋浅言快要吻上顾珩的额头时,房门吱呀一声,被大大咧咧地打开了,拐进来一个咋咋呼呼的身影——是谢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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