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凉最后问道:“喂,你的作品没有很多吧。”
太宰治自信地点了点头。总字数不算多,自然不能算多。
于是交易达成。
眼前的齿轮上空已经有了一本书,芥川老师应当就在其中,不知道他调查的怎么样了。神木凉抽出夹着的书,正要放到另一头,便“啧”了一声。
被作者本人抓包了啊。
神木凉想了想,停下动作,转身和站在她身后的太宰治对视,红发青年的眼神躲闪了一瞬,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这么晚了,你你你。”像是想通过音量弥补气势不足,他卡顿两下,反倒显得泄气,他同样意识到这点,露出懊恼的表情。
神木凉的嘴周扭曲几下,又紧紧闭住。
“……你在笑对不对。”太宰治立起眉毛,声音仍然有气无力。
神木凉高频摇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换做平时,太宰治一定要发出指责,如今他只是不满地鼓了鼓脸。
“潜书是很危险的。”他看向神木凉身后的巨大齿轮,又看向神木凉腹部未曾露出的白色绷带,说道:“不是说好了前面的潜书让我参与,你怎么自己行动?”
“谁让你躲着不见我,我只好出来碰碰运气,这不就碰到你了。”神木凉顺势将书扔给他。
太宰治接住书,抗议说没有躲着,神木凉拉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拖音,太宰治咬牙心道这家伙才不是为了她说的理由出来的。
“没有被侵蚀的书能有什么危险,难道你还有写什么恐怖类的危险题材吗?”
倒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叶樱与魔笛》啊,这本书的话的确没事。
“你怎么一点病患的自觉都没有?”
“不剧烈运动的话就没关系,相信我吧。”神木凉露出真挚的眼神。
“……反正你之后还会偷偷溜出来的是吧。”
神木凉果断点头,太宰治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觉得十分恼人:“只有这一次!之后你不准偷偷溜出补修室,否则,否则我就告诉芥川老师!”
你是打报告的小学生吗?
“总之,这篇小说你已经读过了对吧。”太宰治扬了扬手上的书。
“没有。我讨厌剧透。”神木凉毫不犹豫道。
你倒是看啊!
太宰治彻底泄气,感觉还未出发就已经累了。织田作说要给这个家伙上文学课,还问他觉得怎么样,太宰治只想呵呵一笑,并大力支持。
他简单向神木凉介绍了情节,忽视她对剧透的抗议。
《叶樱与魔笛》的故事很简单,以姐姐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某天,姐姐发现了重病在床,不久于人世的妹妹与某位男子的暧昧书信,这在当时是石破天惊的丑闻,她在心惊的同时为信中的情感打动,可男子在最后一封信中冷酷地和妹妹断绝了往来,姐姐不忍心妹妹遗憾离世,续写了一封新的告白信,并在信中许下约定,这天六点会为妹妹用口哨吹奏《军舰进行曲》,却被妹妹当场识破,因为那些信是妹妹因为生命的寂寞,所作的一场自己写给自己的恋人扮演游戏。经过一番互诉衷肠,就在姐妹两人相拥之际,《军舰进行曲》的口哨声却传入二人的耳中,时间恰逢六点整。
由于绝佳的听力,神木凉捂着耳朵仍旧听到了来自作者本人的剧透,太宰治“桀桀桀”三声,将书放入齿轮上方,光晕一圈圈散开。他开始交代要点:“听好喽,潜书是一项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行为,排除杂念,保持清醒,绝对不能动摇哦。”神木凉听着他不知从谁那儿学来的背板式台词,并未像对方一样闭上眼睛,她注意着周遭的变化,眼前的场景很快切换,有种被抛入另一个世界的脱离感。
视野由室内转入室外,周围尽是新绿,生机盎然,迎风送来和草木味道混合的花香。
“好啦,要怎么找呢?”太宰治站在寺庙样子的建筑里,叉腰问道。
硬币那么小的东西,就算存在,又怎么能找得到?不过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要积极配合!
“剧情尽量不要改动哦,没有侵蚀者污染的书籍,哪怕情节发生错位也会自动归位,但太严重的错位就得请司书女士修补了。”太宰治对面前的前科犯叮嘱道,对方正心不在焉地垂思着什么。
太宰治不满地捅了捅她,张口叫道:“神……”“叫我凉也可以。”神木凉打断道,心想虽然也没有人这么叫过她,道,“至于那个名字,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叫,之前我不是有意的,抱歉。”
她一本正经地道歉,太宰治反倒不适应。
只有一个人,会是谁呢?
神木凉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居然会有一个人让她在意到这种程度。
朋友?恋人?
和她那天晚上喊的“老师”有关吗?
是谁都无所谓,反正跟他与又没关系,太宰治恶狠狠想道。
“……”
名字这种东西,由当事人特别许可之后,反倒会产生滞涩感。
那个音节在他的齿间转了转,还未念出口,就听神木凉说道:“那曲子究竟是谁吹的呢?”她看着不远处的两间院墙环绕的矮房,叶樱簌簌摇摆,姐妹俩就居住于此,同时这里也是妹妹离世的地方。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太宰治觉得还有更应该关心的事,仍然回答说:“留白就是留白,就算是作家本人,他的说法也只是参考选项中的一种,”
屋内正传来姐姐大声念着自己伪造之信的声音,剧情很快就会进展到哨声响起的部分。
神木凉仍然一言不发,不知对在偌大的书中世界找寻一枚硬币有什么头绪,太宰治觉得她根本没在考虑那件事。
里头姐姐读完了书信,随后是妹妹的告解,接下来两人就会相拥而泣,在六点整听见口哨的声音。
太宰治看了看周遭,忽然想起什么,赶快拉着神木凉在草丛里蹲下,神木凉心领神会,顺道捡起几根树枝装饰在太宰治鲜艳的头发上。
“你的头发太红了。”她还小声解释了一句。
这种程度的掩饰做了跟没做有什么区别吗!而且他的头发真的有那么红吗?太宰治忿忿想道,终于没有将树枝取下,两人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时针一分一秒走过,拨至信中约定的时间。
通信的青年是妹妹伪造的对象,不知情的姐姐为了安慰不久于人世的妹妹,续写了情书,希望妹妹临终前不要留下被情人抛弃的伤痛,这本是个温馨的亲情故事,信中约定的口哨声又来自何处?
是不苟言笑的父亲为了女儿所做的一生一次的弄虚作假,还是神明自叶樱深处留下的礼物?
幽深的叶樱簌簌摇动,灼灼盛放的樱花已经谢去,两人身处花树丛影深处,地处偏远山野的寺庙里,远离主殿的偏僻院落,没有任何人影接近这里。
妹妹的告解接近尾声,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屋内传来,时针重重垂下,分针秒针交叠上指。
约定时间已至。
除了隐约的哭声,周遭静静的,只剩头上的樱树任由晚风摆动枝条的声音,枝叶和枝叶碰撞在一起,新芽从樱花死去的地方绽出,绚烂的生命和萧索并立。
口哨声悠悠响起,风狂乱舞起,将声音清晰送进屋内,蓬勃的乐音产生两分鬼魅之意,姐妹两人听着本不该存在的哨声,紧紧依偎在一起。
太宰治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转向身侧,声音正来自和他一同躲在树丛中的人,细小的树枝随着他的动作从头上掉下,发出细不可闻的一声,吹奏口哨之人丝毫未受到干扰,一心一意为屋内之人送去约定之歌。
他们都在聆听这场送别挽歌。
没有等待妹妹离世那天到来,二人从书中离开。
“你这个剧情破坏分子!”回到图书馆,太宰治跳出一步,伸指喊道。
“恰恰相反,约定之曲没能响起,才是破坏了剧情。”
“大概率是我们的行动产生了干扰,反正这种程度的偏移之后会自动修正的。”因此毫无干扰的必要。
太宰治心想不管重来多少次,他们也无法知晓乐声来自何处,有些事就是不可解的谜题。
无法被观测的未解之谜,有时候太宰治自己都会为书的魔力惊讶,即便是创作者本人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掌握书的全貌,在诞生的那一刻,书便部分地独立于自己,犹如孩童和父母的关系,剩下的部分要由它自己和社会完成。
神木凉道:“那么,这一个妹妹就听不到约定之曲了。”
太宰治又想,她还是这样。连那个注定要消失的叶藏都生出拯救之心,他忍不住好奇神木凉的过去,说不定是个树上的蚂蚁都要多管闲事扶一把的怪家伙。
他不知想到什么,低头发出一阵闷笑。
“恋爱,还真是不可思议啊。”神木凉感叹道。
“什么?”太宰治因这跳脱的话题宕机。
“恋爱啊恋爱,这不正是文豪擅长的话题吗?”神木凉说,“即便是伪造的情书,也有那种力量,能缓解寂寞和恐惧。”
这可不好说。
“你觉得恋爱是什么?”太宰治忍不住问道。
神木凉思索片刻,答道:“想要摸遍对方的每一颗牙齿。”
太宰治皱了皱脸。
“恶心,我知道。”神木凉笑了笑,“如果会做这种事情,一定就是喜欢吧。”
奇怪的回答,不过不是没有道理,恋爱是非理性的产物,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神木凉说硬币不在这本书中,究竟会在哪一本书里?原先太宰治还有些焦躁,从书中走了一遭,反倒不再着急。左右在这座图书馆里,时间是最无所谓的东西。
一旁神木凉正看着钉在墙上的图书馆馆规条目,目光下视,忽然问道。
“太宰治,你为什么自杀?”
有如强光照射,太宰治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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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叶樱与魔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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