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有飞鹤传音之术。不是什么高深厉害的术法,只是想要学会,也得下点苦功夫。
许羡就至今也没能学会。
许堂手里拿着空白符纸,在材料不齐的情况下,只能划破手指,取指尖血混合灵力,在符纸上书就一行符文,如行云流水。随后,许堂七八下将符文折叠成纸鹤,从冰洞里钻出上半身,将纸鹤托在掌心,往上一扔,纸鹤飞起来,在风里歪歪扭扭飞远,融入夜色。
许堂稍微松了口气,钻回冰屋里,仍然把洞口堵上,说:“接下来就等姜天师的回音了。”
姜甜揣着护手,围火炉坐着,在祭坛里看面目全非的姜允生犹如困兽挣扎,熬到天光渐白。
“吱啊~”左厢一间房门打开,晦暗光线中,一条人影蹒跚出来,离开走廊,慢慢摸黑走到院子中间,走到棺木前面,伸手抱住棺木,像抱孩子一样,含糊说着话。
姜甜听不懂老爹在说什么,她看一眼老爹身上单薄的衣物,指挥一只纸人进屋取来了厚衣服,给老爹披上。暖黄烛光里,姜允生慢慢恢复本来面目,他坐在棺木上头,低头去看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干瘪老头,伸手想摸他的手,却虚虚穿了过去。
姜允生看着自己青白的手发呆。
天光大亮。
姜甜走出祭坛范围,半推半哄把老爹带到火炉边椅子上坐下,蹲下身帮他把厚厚的棉外裤穿上,把棉衣穿上,拉着他冷冰冰的手放到火炉边暖着。然后给姜允生上香烛,叮嘱他看着点老爹,有事喊人,转身进了厨房。
天大地大,吃饭事大。
偌大的厨房里,一面窗户开的很大,接纳的天光够将整个厨房照亮:一角是灶台,一角是储物架,还有堆满了半个厨房,码放整整齐齐的木柴。
姜甜利落地用细木枝点火,放进木柴,灶火升起,干燥的木柴在大火里发出噼啪声音,偶尔溅出一两点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又熄灭了。
淘米、加水,小灶上先开始煮粥。
面粉、鸡蛋、清水,加点盐,搅拌在一起,再下锅摊成薄饼,煎得两面金黄。白菜、木耳、胡萝卜切成丝,轻油翻炒出香味,放点盐、放点醋、放点辣椒酱,夹在煎饼里一卷,就是一道简单,却不失色香味的早点。
啊,咸口的。
蛋卷饼配白米粥,早餐分三份。一份老爹的,一份小弟的,还有一份姜甜自己的。
灶上放大锅,用剩下碳火慢慢烧水,就不用再管了。姜甜先供了小弟弟那份,再哄老爹到桌旁吃东西,自己在对面坐下,一边分心注意老爹一边慢条斯理吃早餐。
看得出来,姜允生很喜欢今日的蛋卷饼,他趴在棺木一头,对着供桌上还散发热气的供品,陶醉地吸走食物里的精华,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吃!
姜允生恋恋不舍看着被‘吃’完的供品,摸摸有了七八分饱足感的肚子,抬头看向不远处桌上的蛋卷饼,直勾勾盯着看。
还想吃。
老爹仿佛能感受到什么,他抓起盘子,起身走路蹒跚,走到棺木前把盘子往姜允生面前递送,苍老脸上傻傻地笑,“吃、吃……”
他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始终记得,他还有个小儿子,他得照顾他。
姜允生伸出青白细瘦的手,从老爹的手上穿了过去。
姜甜一直静静看着,这时才说:“阿爸希望你活着,不论以什么模样。”
姜允生爬起来,坐在棺头静静看她,死寂的瞳里什么都没有。
姜甜说:“努力控制自己吧,熬过四七,转成鬼修,这是阿爸对你的期望。”
她起身走过去,从老爹手里把盘子拿过来,放到供桌上,点了三炷香塞进老爹手里,然后回到桌旁继续吃早餐。
老爹下意识就知道要怎么做。
他拿着香,声音含糊听不太分明,但棺上的小鬼知道,他在喊:“允生,允生……”
姜允生倾身低下头,吸取供品,一边回应:“我在,我在……”
姜家的宅院被保护在阵法里,暴风吹不进来,大雪飘不进来,等闲之物不得允许,也进不来。
姜甜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检查了一番院子里种的树木,到姜甜心血来潮,打开大门准备去外面走走,已经消磨过去个把小时。
一只在大门外晃悠的纸鹤吸引了姜甜的注意。
她伸手招来纸鹤,灵力相触,纸鹤中留下的讯息顿时浮现出来。看完,姜甜有点惊讶。
这是许氏子弟的求救信。
然而,他们不知道姜氏早生变故,姜天师修为尽废只剩半条命,而今痴傻不认人。
这个时候来投奔,莫非他们家也出了事?姜甜如此琢磨到。
既然接到了信,姜甜就没准备袖手不管。她裹上大衣,往兜里揣上几个纸片人,撑伞走出院门,让飞鹤前方带路,一步一个脚印踏进风雪中。
许氏与姜氏祖上有旧,近几百年两家亦不曾断了来往,只是两家不同之处在于,姜氏近千年血脉传家,而许氏近几百年来师徒相传,一个小隐于山野,一个辗转于世间百态。
许堂与许羡,是许氏这一代开出的双生花。
姜甜跟着飞鹤找到他们时,他们正艰难挣扎在路上。寒风大作,大雪飘摇,七八米外看不清人形,地上的积雪深厚,踩下去淹没大腿,轻易拔不出来。
路上风太大掀翻了姜甜的伞,她收伞冒雪过来,看到求救的两人后,施法驱使纸片人变大,两两一组,抬起快要变成雪人的两个人踏上回程。
到大宅前,姜甜没有避讳,打开大门让他们见到了院子里的棺木和小鬼。
许堂惊讶万分,扶着有点发热不清醒的师弟站在门口,心生警惕,“这是?……”
姜甜自信他们踏进了自家的地盘,不老实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不怕让他们知道姜家的情况。于是说道:“我是现任姜家主事人,姜文颖。你们要找的姜天师是我父,如今重伤在身,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家中幼弟横遭意外,不忍他过早离去,留他长伴家中。不必害怕,进来吧。”
许堂的脚像钉了钉子似的,如何也迈不开。他看看院子里阴森的棺木和小鬼,再看看扶着的师弟,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原路返回,离开这个地方的。走不动了。
最差不过死在这里了。许堂内心苦笑一声。不过下定决心前,求个心安,许堂问道:“你们……这不是什么邪术吧?”
姜甜言简意赅,“不是。”
许堂松了口气……或许是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叹了口气。
许堂扶着许羡迈过门槛,听着大门关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祖师保佑。许堂默默在心里祈祷。
走到棺木近处时,姜甜转头客气道:“劳烦二位,上炷香。”
在棺上小鬼的注视下,许堂扶着许羡,硬着头皮上了两炷香。
小鬼歪着头,盯着他们被姜甜领到一间右厢房里。
火炉,热粥,姜汤,一应招待从简,正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抱着微弱希望,许堂在姜甜出去时叫住了她,“姜道友,我师弟被大雪晃了眼,暂时失明了,您这儿有药吗?”
姜甜看一眼靠在许堂身上的大男孩,摇头,“没有。不过不用担心,他的情况不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待会儿我给你们送点凉开水进来,拿它洗一下眼睛,没事的。”
“你们先休息一下。”
许堂站在屋子里想了想,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他把许羡湿了大半的外衣扒掉,试了试姜汤的温度,捏着许羡的下巴给他灌了一碗姜汤进去,然后自己也喝了一碗,辛辣微烫直滚入胃,仿佛一瞬间冲散了体内寒气。
许羡躺在床上,脑门上出了一层汗,迷迷瞪瞪撑开肿胀的眼皮叫人,“师兄,热……”
许堂把他裹进被子里,说:“睡一觉。”转头简单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却撞上提着一把铜壶进来的主人家。
“姜道友……”许堂有话想说,却又犹疑不定。
姜甜把开水壶递过去,道:“这是放凉的开水,先给你师弟洗洗眼睛吧,我在庭院里,有事待会儿出来说。”
许堂想想,伸手接过,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
许堂没在屋里待多久,出门就看到大院里两个人围着棺木坐着,他实在忍不住眼神往棺木上瞟了两眼,对于敢逆命而行,强留鬼魂于人世的姜家人,打心底里不太敢接近。
可是接下来要在别人家里求庇护,很多事情,也只能装作没看到,不知道。
“坐。”姜甜请客人对面落座,等着他开口说话。
许堂犹豫片刻,说:“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姜甜:“你们的来意?”
说到这个,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父,许堂情绪低垂。“我们是来避难的。”
“嗯?”不是她猜测的任何一种可能,姜甜感到意外。
许堂想起那些事,眉头皱成一团,“似乎是突然之间,各地出现很多妖怪,它们有组织有纪律出现,四处猎杀玄门中人,我和师弟还没出师,能力不强,师父怕他有什么疏忽,不能保护我和师弟,于是书信一封,让我们来投奔姜天师。”
可是没想到,姜家也出了变故。
姜甜问:“妖怪怎么会现世?能活到现在的妖怪,都在玄门各家镇压着,是他们出事了?”
许堂摇头,露出不知是苦是讽的表情,说:“姜道友,世道变化太快太大了,你们不入世,你知道现在的社会是什么样子吗?”
“不是所有道友,都能像你们一样,世代不改初心,孤寂清修镇守一方。据我师父与几位德高望重前辈的调查,近五十年,已经有数不清的玄门同道无声无息消失了,断绝的传承不知凡几。”
“那些被镇压的妖怪,也早已不知所踪。”
这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姜甜当然知道现在的社会是什么模样,也知道现在的人有多么经不起诱惑。
她闭目敲了敲头,呢喃道:“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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