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蛮愣愣地瞧着他，却不敢挪动脚步。他害怕眼前这个蛇非夷，也只不过是齐天的一个幻象。只是这幻象太真实，叫他忍不住鼻子发酸，胸腔内的一颗心不听话地跳起来，生怕他一挪脚，蛇非夷就不见了。
齐天在一旁，紧紧盯着蛇非夷，双眉微蹙道：“你是谁？”
蛇非夷却不回答他，固执地对桃小蛮伸着手，“小蛮，过来。”
桃小蛮心一横，就算这个也是齐天，那蛇非夷模样的齐天也更招他喜欢些！于是一咬牙，便抬脚朝蛇非夷走去。
“小蛮！”齐天一把拽住他，“别去！”
桃小蛮回头，瞧着齐天七分迷惘三分无助的神色，竟也忍不住生出一份怜惜。
“小石头，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样子吗？”
齐天微微一怔，迷惘从七分变成八分，脸上的五官再也维持不住，瞬息之间，一张张脸不停变幻。
桃小蛮道：“你喜欢遨游天际，自由自在，最厌烦束缚。你说，你只想做一颗简简单单、最原始的石头。”
齐天的脸又稍稍定住，有几分幽怨，“可是，我……”
桃小蛮又道：“你是齐天，不是释天，不是兰幽幽，也不是别的任何人。你来自天外，假若你神识散了，那些散落的神识会遍布四海、畅游天下，又何尝不是一种与天地同齐呢？”
齐天神色怔然，松开了手，独自陷入沉思。
桃小蛮立刻朝蛇非夷飞奔而去。
方才齐天变脸时，院子第一波送亲的人全都五官扭曲、肢体也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姿势扭来扭去，但蛇非夷，和他那一波队伍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意味着，蛇非夷并不齐天变出来的！
眼看着蛇非夷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近在咫尺，桃小蛮正要飞扑上去，腰上却多了一根红绸带，他被人拽住，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蛇非夷神色一慌，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要出来拉住他，却又始终没有下轿。
齐天一手扯着红绸带，缓步朝他们走来，手中的红绸带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变短。他嘴角扯出一个淡漠的笑，“你想抢走小蛮，怎么连下轿的勇气都没有？”
桃小蛮诧异地去瞧蛇非夷，眼神里露出担忧，蛇非夷是不是受伤了？伤重得挪不动脚？
齐天行至桃小蛮身边停下，神色了然道：“你已经不是从前的蛇非夷了。”
蛇非夷神色微微一变，竟有些惶恐紧张地去瞧桃小蛮，就好像他做了什么错事。
桃小蛮上一次在他脸上瞧见这种神色，还是在太寐镜里发现真相时。
齐天发出一声笑，似乎心情极其愉悦，“小蛮，你的夫君他，入魔了。”
入魔？桃小蛮震惊地瞧着蛇非夷。
“让我猜猜？”齐天笑道，“你把幽冥洞的怪物与魔气，全都吸收了，对不对？否则，你灵力全无，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蛇非夷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双目也变得黯然。看来，齐天说中了。
“入魔又怎样！”桃小蛮见不得蛇非夷那副模样，吼道，“就算入魔，也不一定非要做恶人、行坏事！我的夫君是全天下最好的妖怪！就算入了魔，也是全天下最好的魔！”
蛇非夷怔住，对上桃小蛮坚定的目光。
齐天也神色一怔，扭头去看桃小蛮，“可是，他以后会变得像我这样，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忘记自己原本模样。”
“不，他不会！”桃小蛮斩钉截铁道，“我会一直在他身边，提醒他记得自己是谁。”
齐天顿了顿，眼神中划过几分落寞与孤独。
他左右看了看蛇非夷身边的送亲队伍，“小蛮你瞧，他刚入魔就分出这么多幻象来，恐怕他此刻已维持不住人形了。”
维持不住人形？桃小蛮微微一愣，可是蛇非夷眼下就人形啊。
齐天打量蛇非夷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宽大的喜袍下摆上，“小蛮，我记得你说，你最怕蛇？”
蛇非夷脸上更白了几分。
桃小蛮也下意识朝蛇非夷下半身看去，突然明白齐天的意思。
莫非……蛇非夷的衣摆下面不是双腿，而是……
桃小蛮心内刺痛，想起入魔的西海龙王，一股浓浓的悲哀将他淹没。怪不得蛇非夷不肯下轿，蛇非夷那么厌恶西海龙王，一定也非常厌恶自己眼下的模样，他内心有多想和西海龙王撇清关系，就对自己重蹈覆辙有多痛恨。
齐天撤掉红绸，似乎笃定桃小蛮不会再选择蛇非夷。
“小蛮，你总不想和一只半人半蛇的怪物躺在一起睡觉吧？你会被吓得噩梦连连的。”
三人僵持片刻，蛇非夷微微闭上眼，将眸中伤痛掩藏，只有衣袖下紧握的拳头泄露出他激烈挣扎的心绪。
齐天则笑容淡然，似乎已看到命运的走向。
突然，桃小蛮上前一步，朝蛇非夷伸出右手，“新郎官，还不下轿？”
齐天的笑僵在脸上。
蛇非夷睁开双眼，对上桃小蛮灿若星光的双眸。
桃小蛮撅起嘴，不高兴道：“莫非要为夫背你出来吗？”
蛇非夷伸出手，将桃小蛮的手握住。桃小蛮发觉，蛇非夷的手心竟全是冷汗。
蛇非夷从轿子里滑了出来，他的衣袍很是宽大，拖在地上，遮的严严实实。
桃小蛮没能瞧见蛇尾巴，便伸出另一手好奇地去掀他的衣摆，被蛇非夷一把攥住。
“小蛮，别！”蛇非夷喉结动了动，似是十分紧张，“别看！”
桃小蛮只好暂时放过他，凑在他耳边道：“那等回家了给我看！”
蛇非夷的耳朵立刻红了。
齐天在一旁观看着这一幕，沉寂多年的心竟突然一阵刺痛。
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滋味，一瞬间十分迷惘。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心口，这就是人们常言的心痛吗？
不！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从这世上消失！
释天魅惑的五官将齐天抹去，脸上浮现出冷冷笑意。
得不到，就毁掉！
一团黑气袭向桃小蛮背后，蛇非夷如闪电一般，抱着桃小蛮旋个半圈，黑气一沾染他的身，便浸入体内。
“小蛮，你坐进花轿里，等我。”
蛇非夷将他抱进花轿，转过身来，目光对上释天，神情平静，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冷漠与执着。
释天勾唇一笑，嘲讽道：“你一个新魔，也敢与本王生死一战？”
蛇非夷一步一步，朝释天走去。
他脑海里闪现过许多过往，他这一生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次数实在太多，多到数不过来。
每一次，他都咬牙告诉自己，他不能死，绝不能死！
幽冥洞里的怪物，实在太多太多，多到数不完。
幽冥洞里的魔气，夹杂着太浓烈的怨毒与恨，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那些饱受折磨的亡灵，全都在对他咆哮。
若不是……若不是他的父母用残存着的意识护着他，他也会变成那些亡灵里的一个，在幽冥洞里苦苦挣扎。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这一次，纵然是死，他也要杀死齐天！
蛇非夷眼神凝成一把剑，动作快如闪电一般刺向释天。
释天稳稳地站在原地，抬手与蛇非夷周旋。
大约半柱香，蛇非夷就被甩飞出去，从地上滑出老远，一直滑到花轿旁边，滑到桃小蛮脚跟前。
桃小蛮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蛇非夷低声道：“别动，小蛮，在里面等我。”
桃小蛮便忍住不动。他得相信蛇非夷，他要相信蛇非夷。
蛇非夷爬起来，再次朝释天冲去。
这次没多久，蛇非夷便再次被打倒。
他挣扎着站起身，又一次冲去。
很快，便又倒下。
蛇非夷一次次被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桃小蛮瞧着他被拧断的胳膊、摔得脱臼的肩膀、被吐出的鲜血染红的脖颈、还有残破不堪的新郎服。
他咬紧牙齿，狠狠压抑住自己想要去哀求释天放过蛇非夷的冲动，他不能服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向敌人低头，蛇非夷在战斗，他不能叫他尝那种屈辱。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摔倒多少次。
这一次，蛇非夷爬了许多次，都没能爬起来，刚撑起来的身体，又脱力摔倒在地。
释天一副猫捉弄老鼠的神情，浅笑着走过来，抬脚踩上蛇非夷一条蛇尾。
“本王早说过，你不是对手。”
释天抬头望着桃小蛮，“小蛮，像他这样的废人，你喜欢他什么呢？不如跟着我，你想要什么，本王便能叫你有什么。”
桃小蛮咬了咬牙，他不能服软，他不能哀求！
“不！我不跟你走！我只想要蛇非夷！”
释天的笑意凝固，眼神骤然一黯，脚下更是用力，蛇非夷立刻发出闷闷的咳嗽，吐出更多的血。
释天神情犹如魔鬼，冷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死。”
一道道魔气如利剑编织成的网，将蛇非夷笼罩。
蛇非夷拼着所剩的全部力气，魔气与魔气碰撞，将上本身的网阻挡。
可被踩住的蛇尾巴，却无处可逃。
“砰”地一声，血雾翻飞，飞溅释天全身。
释天咯咯笑起来，笑得有些疯癫，仿佛只有目睹死亡，才能叫他的心灵得到片刻的慰藉。
可是很快，他便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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