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祁家有儿郎,父母偏早亡,

执剑不思量,斩妖入迷惘。

乱世遗孤女,不闻复鸣人,

桥下等逆旅,苦茶解旧尘。

……”

耳边仙音渺渺,如泣如诉,叫人想起山间鬼魅。

脑中一团浆糊,好像有人拿了木杵狠狠翻搅。脚底绵软,身倾颓倒,紧接着凉水泼了满脸,激得她陡然转醒。

熙攘尖呼破开朦胧,传入耳中。

她仰躺在地,周身一并拥了几个仆妇,口中关切。

“易辛,可是踩水滑了?”

“伤着没?”

易辛不作言语,众仆妇瞧她满脸痴怔,误以为她真伤了头脑,不敢胡乱搀扶。

发愣间,她自顾爬起身,环顾四周。

场院空阔,平地架起排排竹竿,衣物被褥齐整地在上边挂着,墙下杏花风流。

三五成群的浣衣女正捣着衣,澡豆清香。

她抓了一仆妇手臂,急切问道:“现下什么日子?何年何月?!”

对方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答复。

瞬间,易辛眼神明灭变幻,泼在脸上的水渍落入眼中,在从中滑出,仿佛一滴眼泪。

忽有一人惊骂。

“嚯!这井水怎么好端端地发了苦?”

众人回望,易辛也跟着撇过眼。适才她取了井水捣衣,未料发昏,倒了个人仰马翻,一盆井水也溅到了旁人口中。

仆妇们笑骂。

“说的什么胡话,井水如何作怪味。”

“莫不是你贪甜食,口里发涩哩。”

易辛微顿,也觉出口中苦味来,不由得搓捻手指,蓦地明了个中缘由。

众人话头已偏,她回屋重换了身布衣,在场院中浆洗衣物。

明面上她还在洗衣服,实则早已神游物外。

成功了……她真的回来了!

……前世偏居一隅,与那些人物无甚交集,不晓得祁不为历经何事。从浣衣坊抽调去内院时,他已经入了魔,渐不近人情。细细算起,诸多反常都源起于甘华门的仙首大会,距今尚有月余。

她要去甘华门。前世种种,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在此之前,还需寻得一物。

粗略做好一番打算后,她起身去晾涤净的白衬,抖落甩水间没抓牢,风儿一送,便脱了手。

她追上前去,倏见排排竹竿间缓步踱出一人,抬手抓了白衬,襟带随风飘飞,掩住来人眉目。

待那人望却过来,易辛霎时心如擂鼓,须臾间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全部化作无声默念。

——祁不为。

变故陡生!

忽有狂风大作,衣物布衾猎猎作响,竹竿唰地倒了几排。

风沙迷眼间,祁不为携一身神佛不可阻的气劲,疾步行至她身前,五指成爪,拢住她的脖颈,他步履未停,掼她至水井边。

举止行云流水,杀意铺天盖地。

易辛猝不及防,半边身子没入井中。

如遭晴天霹雳,转瞬之间,她已从惊骇至恍然大悟。

——祁不为也重生了!

对上那双阴郁愤恨的双眼,易辛便知祁不为将她恨透了。

可眼下顾不得伤春悲秋,她马上就要被祁不为掐死了!

易辛拼命挣扎,周边仆妇同来拉扯,竟撼动不了他分毫。

视线模糊间,她只觉祁不为箍住自己的手像冷铁一样坚硬……如果挣脱不得,不如一起掉进井里。

想罢,她佯作挣扎,攀上他肩头,欲发力时,忽见祁不为痛苦闷哼,松手捂头。

这一松手,她猛地坠入井中,余光里他好像痛楚难忍,昏死过去了。

一番折腾后,已渐黄昏。

管事得知此事,亲来浣衣坊作了解释。

——祁不为前些时日下山除妖,不慎中毒。现今余毒未清,一时侵扰神识,将她误伤。

事出有因,易辛当然不好追究。她妥帖将管事送出浣衣坊,行止间一派温良。

管事前脚方走,后脚又有人来寻易辛。

来者系祁不为院中侍女,传信于她,言明公子请她前去,赔礼道歉。

易辛面色尤白,道:“公子言重了,管事已道明前因,请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那侍女眉眼一弯,上前执了她的手:“好妹妹,便去了罢。公子素来和善,但犟起来连咱们庄主也没法子。他可给我下了令,让我一定把你请去呢。”

言尽于此,祁不为铁了心要见她,纵满心怀疑是鸿门宴,易辛也拒不得了。

从浣衣坊出,穿过假山石塘,再过几道门,方入庭院。

日落西山,余晖投下一片碎金,光影流转。

祁不为立于鱼缸前,沐光生晕,漆黑眸子里溶出两道暗金。

易辛心口又痛了起来。自今早一通乱子,从井中捞起后,她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说不清是何毛病,但她晓得自己历来不患心病,不觉忆起那段话。

“……你以一身残魂还阳,身体必有异处……”

她忍下痛楚,向祁不为施礼。后者言语随和,一如面上神情,没有任何架子,笑起来浑似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与前世的桀骜邪异大相径庭。

她蓦地回过味来,只怕祁不为那时是真心要置她于死地,却“师出无名”。

此时的祁不为,应是山庄里与人为善的少公子,怎能无缘无故杀死一个未曾谋面的小小侍女,反倒招惹怀疑。

其中最为关键的,必是过不了祁有为那一关。

祁不为浑然不觉已被猜透,引她至檐下。

门前铺设案几,瓷碟盛了精致可口的糕点。两人对坐。

他温和开口:“误伤姑娘,在下深感自责。想要送件礼物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拒绝。”

话被说死,免了一番温寒推诿,教易辛无言可驳。

“在下会些木雕,虽不成器,尚可聊表心意。”祁不为继续披着温润公子谦谦语的皮,佯装端详易辛仪容,见其低眉敛目,面色三分白,举止局促,仿若还没从白天的事回过神,他顿时心中畅意。

祁不为今早醒来,发觉自己重生后喜不自胜,本打算立即去寻下山除妖的祁有为,偏偏余毒封了灵力,无法御剑。

又想起昨日山庄破败荒凉,物是人非,心里涌出些虚妄空幻的不真切之感。于是闲庭信步,把山庄重走了一遍,不知不觉来到前世从踏足过的浣衣坊——冷不丁撞上易辛!

电光火石间,前仇尽现,他怒下杀手。

偏偏当下光景,他不能明目张胆杀人,不得已作罢。

忽然间,祁不为想起一事,易辛竟这般早便在山庄?

他向对面问道:“你来山庄多长时日了?”

易辛眉眼低垂,说道:“自小便在此处。”

祁不为脸上看不出什么,顿了一会儿随口又问:“为何取作易辛之名?”

“……婆婆受山庄和先庄主夫妇恩惠颇多,心怀感恩,便给我取了‘辛’字,望我对山庄忠诚,不辞辛劳……”

“婆婆也希望我行事一心一意,意志坚定……”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对面忽然传来钝响。

易辛心下一紧,稍抬眼去望。木雕豁了个口子,手掌与腕骨被截断了。

果然,她心中微叹,说出姓名背后之意,定会踩他痛脚,惹得他愈发不快。

旋即,雕刀的冷铁入她眼帘,尖锐的前缘抵住她咽喉。

她敛了气,颈线拉直,并不似先前那般惊惶,但见他恨自己入骨,难免伤怀一二。

——还阳重生乃天机,务必三缄其口!你心中有人间事,但不要误了其他大事。

念及那番叮嘱,前尘种种,只得缄口不言。

“不肯抬头,如何刻你的脸?”祁不为说道。

易辛明白,他只能做些小动作,以作唬吓,不会真于人前伤她。

听罢,她缓缓抬头,对上祁不为的眉眼。

少年面容如昨,心虽是旧的,却未将那张脸染上同样的戾气,显得清隽漂亮。

他继承了娘亲的美貌。

易辛看得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怀恋,一时怅惘,间或有怜意,不察觉泄了几分爱慕心思。祁不为含笑盯着易辛那双眼看了须臾,如清澈潭水,一见到底。

他暗中嗤笑。前世,他便与她说过,那双眼根本藏不住心事。

雕刻需得费一番功夫,他从黄昏刻到月上中天。

“易辛,送予你。”祁不为把木雕递到她身前。

在他雕刻之际,易辛已揣测了许多可以利用木雕害她的法术,只可惜她并非修道之人,所知实在有限,更不必说解法。

暂不提术法与破解之道,这木雕除了收下,别无它法。

依着祁不为的性子,今日只有她接下木雕的唯一结局。

祁不为眼也不错地凝视易辛,面上温和微笑,见她温顺取过木雕,有礼告退。

目送那道身影渐行渐远,他收了笑,眼中异光雪亮,里头埋了针尖刺芒,并泼天恨意。

——分明片刻之前,他还为易辛作打算,用自己的命为她谋条生路,却不料立即被一剑穿心。

可笑至极!

无刃剑不愧是斩杀妖物的奇兵,刺上一剑,身体痛,魂魄更痛。仿佛受了万道鞭笞之刑,战栗不绝。

仙门和易张稚想杀他;祁有为欲翦除魔障,他心中也有过这般猜测。

从始至终,却独独没算过易辛。

为何不是她?

因为不论他行止如何,易辛始终默默作陪,如不动青松,视他的冷漠无心为空物,她爱他,却不求任何东西。

既如此,她为何会伤他。

所以最后时刻,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他希望易辛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可叫人生恨的,偏偏是她!

如今她送到自己跟前,岂有不杀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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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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