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一日活计干完,用膳时,浣衣坊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只余易辛停箸空中,似乎不合胃口,不知如何下筷。

“易辛,怎么不吃?你平日可吃得比谁都香!”有人奇道。

“自你上回院中滑倒,胃口一日不如一日,是病了还是怎的?”

“昨日公子不是替你诊治了吗?还没好全?”

易辛勉力笑笑,夹了一筷子菜,甫一入口,仿佛吃了胆汁似的,苦不堪言。

她还有一样异处,过手的吃食都苦涩至极……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行,遂一日三餐成了巨大折磨。

不光身体受难,精神也不遑多让。

按理说,她应去答谢祁不为的救治之恩,但不用想也知道,见了面,不是隐隐针刺般的目光,就是要她命的手段。

答谢答谢,以命相谢。

她无声地长叹一气,抬头望那明月,一定要熬到八月初七。

一顿饭吃得难以下咽,勉强填饱肚子时,她下了山。

方走到山脚,胃里翻江倒海,她哇地一声吐在了草垛里。

易辛神色平平,毫不意外。这几日她总是吃了吐,吐了吃,实在太苦。但需要适应,习惯,因为她是凡人,不吃饭会死。

她抹净嘴角,从幽暗草丛中抬头,倏忽睁大了眼。

触目所及,一片繁华。

灯笼从街道这头延伸至远方,影影绰绰,仿若星河。

人群攒动,各种饭食香气夹杂,不时有孩童穿梭来去,如自在游鱼。

和前世被遗弃的小镇截然不同,现下生机蓬勃。

人间烟火气感染了她,易辛不禁露出由衷的笑意,抬步走向长街,从这个摊贩走到那个摊贩,其间不时遇见几位相熟的贩主,寒暄几句,又流连其中。

回过神来时,手上已经拎了不少喜爱的吃食,对面聚了几个孩童,眼巴巴望着她。

易辛笑了笑,抬手招他们过来。买那些东西是情不自禁,但她知道吃不得,于是重新替那些孩子买过了,由他们自己提溜着。

一个大人并数个孩童便坐在一处府邸的侧门台阶上,易辛把小食分了,看他们吃得不亦乐乎,开心的同时又心生羡慕。

大概是她眼神过于灼热,身旁一女童举起糖画,奶声奶气说道:“姐姐,吃。”

她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块糖画,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没有先前的苦涩——甜的!

且甜蜜得她难以置信,兴奋得几乎要哭了。

果然——像这样喂食,未过她的手,那么食物便是原本的味道!

夜空仿佛响应她的心花怒放,相继绽开几朵烟火,明明暗暗,五彩斑斓,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易辛和孩童一起欢呼起身,仰头看绚烂的夜幕。

孩童玩兴大起,又感念易辛请他们吃美食,纷纷围着她转起了圈。

易辛有样学样,和他们一起举手蹦蹦跳跳,耳边孩童笑声清脆,头顶烟花璀璨。

一切都是新的,生命、小镇、山庄。

事事明媚。

转着转着,她僵在原地,正前方赫然是祁不为。

恰逢此时,一朵巨大烟火绽开,星星点点散落,又成烟花炸开,夜幕恍如白昼,银光灿灿,映得祁不为满身清白。

画面很美,但易辛不觉得他便会对自己良善。

金玉楼。

堂内喧闹不已,而易辛这一桌仿佛与外人隔绝,安静得格格不入。

她与祁不为相对而坐,想不通他哪来的好心情,居然请自己吃饭,约莫是鸿门宴。

小二上了茶水,但生意兴隆,来不及替二人斟茶。

她双手放在膝上,垂眸扫了一眼空茶杯。毫无疑问,此种情况下,理当是她一个侍女替公子倒茶,但想到自身异处,她决定装糊涂。

这般想着,忽觉一道视线打在身上,她不得不抬起头,只见祁不为似奇怪又似不满,目光掠过茶杯再回望她。

示意明显。

无法,易辛只得斟茶。

祁不为一面说话,一面吃茶,状似随意:“你昨晚梦见了什……噗——”

见他吐了出来,易辛摁紧手心,用力闭眼,再睁开时,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什么鬼东西?!我从没喝过如此苦的茶!”祁不为既惊且怒。

小二闻讯而来,惯例赔笑脸,安抚宾客。

“你自己尝尝!”说罢,祁不为端来易辛那杯没喝过的茶,怒向小二。

不出意外,响起第二道“噗”声。

小二咂咂嘴巴,苦得骂起人来:“厨房怎么回事!这茶叶坏了,还是茶水过夜了!客官,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您等着,我马上上一壶新的,今日饭菜给您折个价。”

易辛全程一语不发,待新茶上来,小二立即给二人斟满,看着祁不为品过无异后,才又连连道歉着退下了。

祁不为似是苦坏了,懒得让易辛斟茶,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冲淡苦涩之味。

缓过劲来,祁不为注意力又回到易辛身上。

“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我,昨晚梦见了什么?”

……梦见很多鬼咬她,钻心的痛,它们一直重复——祁不为死了。

易辛眉头蹙了一下,抿了抿唇:“受水鬼惊吓,做了噩梦。”

“你可知自己一直唤我名字。”

“……公子一向斩妖除魔,我约莫是过于害怕才会在梦中呓语。”

“那醒来时抱我?”

“……”易辛一僵,“彼时神志不清,对公子多有冒犯……”

话音落下,对面传来一声轻笑,乍听没什么意味,细听却似讽刺。

易辛努力当作没听见,恰好上菜,打破了僵局。

一桌美味佳肴,易辛却吃得极少,祁不为直觉,若非自己坐在对面,她大约一筷子不想动。

“为何不吃?”祁不为问道,“我记得,你平素很爱吃东西。”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惊。

易辛冷汗刷地冒出来:他发现她也是重生者了吗?这话是在诈她?按理来说,此时祁不为和她毫无交集,怎来“我记得你平素很爱吃东西”这种熟络话?

她强自镇定,佯装惊奇:“公子怎知此事?”

那厢祁不为却愣了,仿佛她把他问住了,但易辛直觉不是如此,更像是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掌控,从而“失态”。

祁不为眉头微拧,这话像脱口而出,可他怎么知道易辛喜欢什么?他对她的印象,便是山庄里一个侍女,给他点过香,胆大包天替嫁,最后一剑把他捅死了。

其余一概不知。

难道说……他记忆有损,忘了些什么?!

思及此,他猛地抬头看向易辛,堂内铜灯交错,衬得她面容恬淡,那一截耳垂白得发光……他立即收回目光,正好上来一道糕点。

祁不为生硬道:“池洛糕,你做梦时念叨的。”

易辛再惊,瞳孔微缩,但见祁不为神色如常,似乎没发现她的破绽。

梦魇时,她虽意识不清,但还是知道,自己呼的可不是池洛糕,而是地府之中让人还阳的赤落窖。

看来他听岔了……

但这个小插曲,倒让易辛心生疑惑。

地府有两口井,生者误入地府,从还阳井出,即可回到人世,外间时辰不受影响。可以改变光阴的是赤落窖,掉入窖中,可回到过去。

她得机缘从赤落窖重生,那么祁不为呢?从何处重生?又是谁帮的他?

初来乍到之时,她没深思这个问题,如今却疑窦重重。

只是她没法询问祁不为,正如祁不为无法拿前世记忆来问今生的易辛。

两人“各怀鬼胎”,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另一方面,纵是易辛想吃,也“有心无力”。

出了金玉楼,集市已歇。

摊贩打起桌椅,月色清冷,铺在青石板上,如雨中积水。

祁不为在长街上闲庭信步,易辛安静缀在身后。

尽头处是堤岸,先前放流的水灯还有些浮在河面上,白光璀璨。

祁不为步下石阶,手心朝上,凭空出现一盏水灯。

“易辛。”祁不为回头唤她。

易辛应声,站至他身边。

祁不为托起他费了功夫制成的水灯,放在她身前:“送给你,易辛。放个水灯祈福吧,驱走水鬼的晦气。”

河水静静流淌,卷走飘零的落叶与花瓣,水灯相碰又分离。

易辛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那盏燃着灿白烛火的莲花灯上。

祁不为看不到被眼皮挡住的眼神,只见她微微抿起唇角,双手接过水灯。

“多谢公子。”

易辛蹲在石阶边,捧着水灯闭目须臾,再轻轻放在河面上,往前一推,顺水漂流。

风似在叹息,卷起岸边垂柳,拂过易辛鬓发。

祁不为迎风侧目,远眺来时的长街。

街道静谧,融在沉沉夜色中,唯余清白月晖与大红灯笼。

他想起前世大婚之日,在清风山庄也走了一段这样的路。当时夜雨连绵,盏盏红灯照亮他的归途。

可那尽头却是一个假冒的侍女。

她本该死在那时,就不会有后来背叛一事。

这顿饭,不是鸿门宴,而是断头饭。

木雕、汤药、水灯,三礼齐全,得失咒即可生效。

杀她,是为报前世丧命之仇,亦为今生未雨绸缪,以防重蹈覆辙。

红灯笼的吊穗在风中如浮萍,飘摇不定。

祁不为回头,易辛依旧蹲在河边,只见耳边鬓发飞扬,似缱绻怅惘,又带着一丝温柔。

“你可许愿?”

“许了。”

“是何愿望?”

易辛回过头,仰视被清冷月色笼罩的祁不为。

“望公子今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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