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靖颐观赏着一出不算精彩的“默剧”。不算精彩是因为“演员”们全都坐得安安稳稳，没有使用肢体动作和夸张的表情来表现剧情。
不过他看得津津有味。
安以诚现在说话的神情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但又有点熟悉。常靖颐想起，当初在华新商业街第一次见到安以诚时，他就是这样跟自己谈条件的，虽是个未毕业的大学生但毫不露怯，抓到机会还要步步紧逼，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果常靖颐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话，恐怕当即就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拱手让人了。
但对面的螺杆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想要什么？”螺杆谨慎地说，“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买不买得起。”
安以诚直视着他：“你应该也能猜到吧？我想知道，你要把这枚子弹里的血液交给什么人。”
子弹现在拿在常靖颐手里，螺杆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眼神去剜他。常靖颐不明所以，拿着那枚子弹朝螺杆晃了晃，看起来简直是在炫耀。
“你这是在坏我生意。”螺杆语气不善，“不只是这一桩，还会毁了我的信誉。一条超能力情报可不足以养活我下半辈子，我为什么要配合？”
“前提是你还有下半辈子。”安以诚语出惊人。
螺杆眉头一抽，瞥了旅鸽一眼，又盯着安以诚：“你懂不懂规矩？旅鸽这里不允许闹出人命来，你说出这种话，还想要钱吗？”
安以诚笑眯眯地说：“别整天喊打喊杀的啊。如果我报个警，说你谋杀超级英雄，结果不是也一样吗？”
螺杆气笑了：“你到底想干嘛？既想做生意，又要跟我撕破脸？”
安以诚悠悠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大家合作得好好的，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了。”
螺杆砰地一掌拍在长凳上：“那我现在也明说了，一条情报的钱在我这里不够用！要么加钱，要么你们现在就从这里滚出去！”
旅鸽对这种鸠占鹊巢的言论并没有什么表示，静静地等安以诚接话。
安以诚仍然不紧不慢：“我现在跟你谈的不是一条情报，而是你的后半辈子。”
“哈，口口声声要合作，现在怎么又威胁上了？”螺杆刷地站了起来。
常靖颐握住那枚子弹，适时地插话道：“这是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你打也打不过，等会儿不是还要回来继续吵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一边念叨着噎死人不偿命的废话，一边去看安以诚的脸色。安以诚做了一个下按的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常靖颐便安稳地继续坐着看戏。
“螺杆先生，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掌握着同样的情报。”安以诚维持着平缓的语气，“但是我这边掌握着更多、更有价值的内容，所以我想旅鸽会更愿意跟我达成交易。我把这则情报的交易权留给你，已经是你额外获益了，这就是我跟你进行交易的筹码。”
螺杆皱着眉，瞪着安以诚：“你把这些东西再讲一遍有个屁用？你所谓的这点‘额外获益’压根儿都不够我今晚的损失。”
CH可打坏了他六架无人机，还搭上了一桩大生意呢。
安以诚继续道：“所以，我不仅要给你这个交易权，还要附赠一个提案。”
螺杆审视着他：“什么？”
“先坐。”安以诚朝对面伸伸手。
螺杆盯了他两秒，坐下时仍是一脸忌惮的神情。
安以诚数了一次呼吸，将临时产生的想法组织成了一段完整的话语：“我建议你不要将这则情报直接卖掉。”
螺杆冷笑一声：“然后呢？”
“CH的情报一直都很抢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了解的越多，就越容易找到对付他的办法。”安以诚趁着螺杆愿意听，加快了语速，“所以，实际上，一个对付CH的有效方法比一条CH的情报更有价值。而现在，你显然掌握着这样的方法。”
螺杆不再笑了，只端详着安以诚。
安以诚嘴上也没停：“这就成为了你自身的优势，是你优于老城其他雇佣工人的条件。相比于卖掉情报获得的一次性收益，这个优势能给你创造更持久、更巨大的收益。
“只要你保留着这个优势，还愁以后没有生意上门吗？不仅会有，而且是门庭若市。”
安以诚表面冷静，心脏已经快蹦到嗓子眼了。他现在摆明了在空手套白狼，这可是在老城，天知道螺杆会作何反应。
但出乎意料地，螺杆并没有表现得非常激动。他看上去确实有些气愤，但眼睛在安以诚和常靖颐之间来回扫视，一副正在认真权衡的样子。
从本质上说，螺杆其实是个生意人，他所做的选择通常都是将利益作为首要考量要素。
安以诚的提案对螺杆来说其实很有吸引力——毕竟他确实打不过CH，与其一无所获，不如收下这点好处。
于是螺杆开口：“听上去确实是很光明的未来。但这种虚无缥缈的收益，你怎么保证我一定能得到呢？”
安以诚暗暗松了口气，说：“收益的内容、数额，我确实没办法保证，但可想而知必定会产生。我可以确保你以后的生意不会被CH阻碍——当然，如果是破坏治安之类的严重问题就要另说了。”
这是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保证。但是此时此刻螺杆没有坐在警局，其实是对方已经在实际履行这个保证了。
螺杆勉强认下了这一条，又说：“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照你说的做？等你们走出这个房间，我就可以回来把情报卖掉。”
安以诚笑了笑：“我也拥有同样的能力。所以，螺杆先生，希望你不要有钱不赚。如果你卖，我可以立刻直接对外公开这条情报。”
旅鸽十分及时地开口了：“我不收废品。”
螺杆吸了口气，好像又有点火，但没有发作：“另外，我提到过的信誉问题，你可还没解决呢。”
安以诚跟螺杆对视了一阵，转向常靖颐，拿过那枚子弹，笑了一下：“螺杆先生什么时候有过信誉问题？你不是好好地完成了工作，并且准备近期就交货的吗？”
螺杆看着他，大笑了一声：“原来你是在打这个主意啊？”
没错。安以诚想要通过螺杆联系那位主使，假借交货直接去会会本人。
螺杆一拍大腿：“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安以诚挑眉：“怎么，是谈完这一笔交易还不过瘾，想再多来点？”
“不是，我打听一下，方便以后绕着走。”螺杆实诚地说。
安以诚笑了笑，低下眼：“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再在工作上遇到我了。”
交易谈拢了，螺杆先一步离开了旅鸽的地盘，而常靖颐则要留下来给他的包扎收个尾。
等螺杆踏出门外、门板关紧时，安以诚几乎是立刻就瘫倒下来，挂到常靖颐身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累死我了……”安以诚扶着自己的脑袋，“以后再有这种场面你给我自己顶上，我绝不会帮你了。近十天内我都不想跟陌生人说话了……”
常靖颐已经重新打开了手环的投影屏，正忙着翻看文字版谈判转播：“你当时原来说了这种话？怪不得这位螺丝钉先生一脸要气绝身亡的表情！”
安以诚闭了嘴，交流板块彻底断电了。
常靖颐的伤口本就处理结束了，包扎三两下就能完成，旅鸽干脆拿着纱布走过来，意图尽快把这个重启的噪音源送出门。
常靖颐叽叽喳喳地对安以诚的谈判技巧发表评论，旅鸽动作飞快地裹好了伤口，在常靖颐翻到半截时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离开。
“这么快？”常靖颐朝后探着脑袋，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确认不影响活动，“我听说医护人员会举办技能大赛，你要不也去挑战一下？就算没有奖金，说不定也能赢个冰箱投影仪什么的。”
旅鸽不搭理他，只说：“治疗费走老账户。”
常靖颐垂眼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文字，又看向旅鸽：“小心眼儿，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些话真的还需要明说出来吗？我们家小狐狸辛辛苦苦搞到了你想要的信息，怎么还要讹我们治疗费啊？”
安以诚抬了抬眼，有些莫名其妙。
常靖颐继续道：“你要是不想让那个什么螺丝钉进门，有的是办法。既然你把他放进来了，就说明你另有所图。所以怎么样？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安以诚直起身，看向表情如常的旅鸽。
原来如此。怪不得旅鸽在刚才的对话中隐隐站在安以诚这一边，可能她也想知道螺杆的雇主是谁。
旅鸽没有第一时间回话，目光在安以诚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走去坐到自己的桌前：“那就算了。”
安以诚眨了一下眼，被常靖颐开开心心地拉起来，走出了门。
坐到公寓的沙发上时，安以诚还感到头脑有些恍惚。
他刚刚在老城零成本谈成了一笔交易，算计到了一个疑似雇佣兵的人头上。简直太魔幻了。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将“交货”时间定在下周。实际上立刻交货才是更好的选择，因为样本保存太久容易变质，不知道“林菜鸟”——螺杆对那位主使的称呼——还会不会认。
但是常靖颐现在没有自愈能力，伤口需要一段恢复时间。安全起见，还是过些天再行动为好。
另外，安以诚也有自己的原因：今年安以诺要高考了，考试时间正是这一周。他虽然回不了家，起码要在精神上支持一下。
换句话说，就是要保证在线时间。
这么一想，他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超能力事件里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安以诚记起，他曾经还提出过要求，让常靖颐三个月内解决问题。虽然常靖颐表现出的调查态度不算积极，但竟然还真的在这个期限内看到了曙光。
“你怎么总是会让人感觉生活很轻松呢……”安以诚不自觉喃喃出声。
“嗯？”常靖颐抬起头，“你刚刚说话了吗？”
安以诚对上常靖颐的眼睛，轻笑了一下，食指搭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接着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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