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宵坐于堂上，端着一盏青口茶杯，杯内澄澈的茶汤晃荡，但并没有喝下。
“尊上。” 莫宵瞧见水月入了门，起身迎接。
水月笑盈盈地坐下，她侧坐面对着莫宵，微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莫宵带两百余名外门弟子派属陵城，他早薛林英半年下山，轻笑两声：“怎么，尊上这是不欢迎我。”
水月摇头，言语里满是对莫宵的关怀，低声安抚道：“哪能啊，只不过思及路途遥远，你这一来一回的多麻烦。”
莫宵举起茶盏，一饮而尽，重重地拍在了桌上，他的眼中带着一丝难查的情绪：“陵城破了。”
……
妖族十年前新旧王更替，新王是一只千年生的菱蛇，从前就跟着旧王左右，旧王因重病离世，菱蛇继任名号青燃。
旧王百年来追寻息事宁人，远退宗山长线之后，青燃王看在眼里，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率万千妖族兵众冲破宗山山脉，争夺人间。
一时之间，打破人、妖、仙三界为数不多的安宁。
永兴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城邦，作为东西南北官道的汇集地，众多行走商贩每日来此。
虽是战乱时期，一过晌午，正大街上处处都是摩肩接踵的民众，他们顺着人流移动，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够抛去恐惧拥有短暂的喘息。
就算现在，社学那儿依旧没有传来休假的通知，好在离了药房，有大把的空余时间，原乐看着时辰不早，便前去城东的书院接“儿子”。
书院就读的学生从**岁到二三十不等，薛阁主的个头不高，被前后左右的人一围住，原乐还真的一时没找着人。
“子望！”
薛阁主背着书袋走在前头，和他一块儿出门的是城里香铺坊的儿子，小东家听有人在喊，一瞧是薛阁主的父亲。
正好他的马车就在前头不远处，小东家盛情邀约可以载薛阁主父子一程，被薛阁主婉拒。
小东家恋恋不舍：“那子望，明天见啊。”
薛阁主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马车驶出老远，仍能看到小东家探出大半个头使劲摇手。
真是感情深厚，原乐站在薛阁主背后瞧着，都能看到小东家眼里晶莹的泪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生离死别。
原乐自然地揽过书袋背上，开玩笑，他怎么能让如此重的书籍压弯了他们尊贵的阁主大人的背脊。
身旁的马车接上孩子，一辆一辆驶离，最后只剩下薛阁主和原乐两人走在宽阔的大道上。
他看了眼薛阁主，的确，就算现在阁主年岁尚小，但仍然能看出拥有着好底子，未来的俊朗模样。
心中绷紧的弦被人波动，“嘣”地一声，振醒了本来还一脑袋浆糊的原乐。
小胖子这么热情就说不对头，是对阁主有所企图吧！
身为薛阁主的弟子，自当以守护阁主安慰为己任。
原乐言语微妙小心翼翼地打探：“阁主，那个小胖子和你关系很好嘛？他在书院里有没有对你——”
薛阁主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在说什么的鄙夷眼光。
原乐扭过头哈哈低声笑，薛阁主现在这幅模样太有欺骗性，害得他总是忘了阁主少年面目下的真实模样。
也是……
薛阁主怎么说都有四五百的年纪，就算那个小兔崽子有什么非分之想，难道薛阁主还会看不出来，铁定一早就有了法子应对。
但原乐后来又自己琢磨了下，估计绝大可能也是他自己想左了。
都是读书人，光背那些诗文就有够耗时的，哪还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
早上的时候薛林英就不在家里，等到二人回来，遇到匆匆出门的几位弟子。
薛阁主从他们脸上看到惊慌，走在前头的两位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二人，脚步凌乱地冲了出去。
“嘿，这是怎么了？”原乐忙拉着其中一人的胳膊问，“你们这是去哪儿？这么匆匆忙忙，还有林英呢？她人在哪儿？”
那弟子被人拖了后腿本心里恼怒得很，却见着挡住他去路人正是流言几个月众人皆知，脑袋上贴着师姐夫标签的男人。
勃然升起的怒火刷地被一泼冷水浇灭，那弟子目光闪烁向原乐解释道：“前天，我们设在两百里外的御灵幡有异动，妖族并没有和如我们所想一路向西逐一攻破城池，而是突然出现在两百里外的岳门县，这给周边所有城池都带来震惊。薛师姐已前去支援，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命我们援助城内百姓撤退。”
怎么会这样？
原乐一怔，手下松了开来，弟子矮身匆匆离开。
“秦川你们还愣着什么，快跟着我们走啊！”
院子里的侍从平日与原乐关系交好，眼见着他们二人竟然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叮嘱同行的人先把行李顺带带过去，自己一跺脚跑了过来。
“府里的人都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我还以为你们早收到消息撤退了！”
原乐被对方扯着，对现状还有些一知半解，但也晓得现在情况危急：“我刚去书院接了子望回来，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后门，后门备了马车！”
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繁华如都城的永兴到处都是尖叫和恐慌的哭泣，人们四处奔走逃离，城楼上空响起警戒的鼓声和号角。
“快上马车！”
大部队早已撤离，此刻后门只剩下两辆，侍从翻身坐上前头那辆，车夫见人齐了，连忙驱车驶离。
原乐和薛阁主挤上了剩下的那辆马车。
等到了东南门，原乐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侍从说着会来不及。
此刻城门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东南门直排到两三条街外。
这时候如果干等着就没有什么好结果，原乐立马调转车头，朝着反方向，那儿还有一个偏门，因为不通管道，鲜少有人愿意从那儿经过。
原乐算了下，如果能从偏门离开，绕着城撤退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总比耗在这儿好。
现在，车里除了薛阁主，还有府上两个帮工的老人，一个后厨的伙计，一个书画院的书生，他们抱坐着发抖，瞪大的双眼中能看到藏不住的恐慌。
其中一位老妇，搂着薛阁主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嘟囔着：“囡囡不要害怕，有奶奶在这儿。”
薛阁主：“……”
“啊——！”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放我下来！我不走！”
耳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薛阁主撩开窗纱：“秦……爹，你停一下。”
街尾，一辆红木马车上，三个壮汉拉着一个小孩从刷下车。
为首的汉子一身麻布粗衣短打，看着便能猜到是大户人家雇着的打手。
多半是大难当头，人形的险恶暴露，下人反目不顾及主子安慰。
但好在只是抢了车，并没有伤人。
车内空间足，能带一个是一个。
靠近了才发现，呦，这人他才见过没多久。
小东家哭唧唧鼻涕泪水糊了一脸，胖乎乎的一张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要哭抽得背过去。
眼前忽地一暗，以为是那几个家丁去而复返，吓得整个人蹿了一蹿，摸着地接连后退。
下嘴唇颤抖着求饶：“别、别打我……”
“你抬眼瞧瞧我是谁。”
“！！！”小东家原本看不见的小咪咪眼，猛然瞪得囫圆，整个人扑了上去：“子望！”
小胖子果然没安好心！
原乐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咬牙切齿地心里骂骂咧咧，快把你的手从阁主身上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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